蘇槐序在背後叫住他:“湘君留步。”
興安靈渠三七分江,北去為“湘”,南去為“漓”,取“相離”之意。“湘君”本是蘇漓在門庭書院念書時候的雅号,多少年都沒人叫過了。
長歌眼神微動,慢悠悠轉過來且待他下文。
蘇槐序笑若桃李,口吐芬芳:“請把我從族譜上除名吧,三哥哥。”
蘇漓臉一黑,差點沒将盒子朝他笑臉上砸,終于繃不住那一身端着的斯文,咬牙切齒地點頭:“好!我于亂世官居廟堂,就沒想過平安緻仕,也決不會牽連他人。蘇澈,你如今就是個披着金玉皮的草莽,自然與我無關。”
他氣急敗壞就差口出惡言,萬花被罵得笑着摸了摸鼻梁:“倒也沒這麼嚴重,萬一門庭凋敝,我還要去給你收屍,多麻煩。”
他倒真不是為了撇清幹系,不過對蘇漓怒形于色十分喜聞樂見,眼下顧着荀子卿不放心地頻頻看過來,隻得見好就收,湊過到長歌跟前壓低了聲音:“此處受礦荼毒已久,市集蕭條,楊清彥再受人矚目,也不至有客來訪會有那麼多人跟那麼遠。還有來往的雜役、市集看熱鬧的人,這裡頭有多少村民,蘇大人每一個都認識、每一個都能排查幹淨麼?”
蘇漓原對他避之不及,乍一聽倒是冷靜地穩住了。
“蘇大人在明,别一回去就給礦背後的人捅了刀子,我可沒有仙丹。”蘇槐序說罷忙退開,舉起玄色的袖子拱手以作拜别。
蘇漓不再與他計較,臉色沉沉地搭了手,若有所思地鑽進馬車。
荀子卿候了很久,看到蘇槐序笑眯眯地回來,忙牽馬上前:“你們吵架了嗎?”
“哪有?”蘇槐序攤了攤手,無辜的很。
荀子卿無奈:“我看蘇大人都快氣動手了。”
“動手我也有你幫我。”蘇槐序不置可否隻貧嘴,轉頭朝楊清彥的轎辇從窗戶裡伸進去一瓶藥,“按時服用,少去花多的地方。”
楊清彥到底有涵養,頓了頓還是接過去,勉力壓住道了聲謝,半點沒有提書閣的事。
蘇槐序還想說什麼,冷不防晴好春日被人擋住了光,定睛一看,葉蕪菁黃衣高發,立馬在前朝他揚起一個封:
“蘇大夫,你的診金,收好。”
蘇槐序神色一凜,握拳湊于唇邊,輕咳一聲:“葉小姐言重,不妨先與我說說,我在葉家礦裡拿一塊碧玺需要付多少?”
兩人皆無動作,顯然一個沒打算收,一個沒打算給。葉蕪菁倒也大方,等了一會兒才撤手,直接給他選:“聰明人,你說多少就多少。”
“葉家?”荀子卿不明所以,小聲問他,“那個石頭也要付錢嗎?”
蘇槐序笑容不減,偏了偏腦袋:“所以隻拿一塊都嫌多。”
“這不是明搶?”
“噓……我也是明搶。”
“什麼??”
葉蕪菁看他們交頭接耳,有些不耐煩地揚了揚明顯空空如也的信封:“要不然,還是明碼标價?”
“不礙事,一塊石頭抵診金,總不為過。”蘇槐序忙不疊推卻,轉而又道,“隻是堂堂藏劍山莊家業豐厚,傳出去為難我一介小大夫揭不開鍋,似有不妥?”
葉蕪菁冷哼一聲,收起信封,從腰間摸出一塊小木牌,這一回大方地遞給眼前怎麼都不像揭不開鍋的萬花:“一百金,去商号取。”
“多謝。”蘇槐序杏眼一彎,如沐春風。
葉蕪菁視而不見,隻揮手讓隊伍啟程,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怎麼都還要把蘇萬花送回去。
楊清彥咳嗽着也啟了轎辇離開,而蘇漓的車早就上路了。
荀子卿仍不明就裡,也不好在場多問,伸手邀他同騎一塊兒賞春。
蘇槐序擺擺手,一臉倦怠地想繼續乘車,隻是才鑽進車裡便卷了簾子來看他:“子卿,你方才同楊大人說了什麼。”
“吳老爺病太久,後來力竭過世了。”荀子卿在馬上道。
蘇槐序點頭:“這個我知道,還有呢?”
荀子卿歎息一聲:“楊大人說,吳家姑娘落了單,可惜已懂事認人不好進世族教養,會尋個好人家去認做女兒。”
蘇槐序點點頭,等他繼續說。
“傅南會跟着蘇大人去皇城,他英勇果敢,或許往後能謀一份好差、做一個俠士罷。”荀子卿提起那個有着漆黑瞳孔且無懼色的孩子,面上浮現了柔和的微笑。
蘇槐序撇嘴:“蘇漓謀的差,哪會是什麼好事?”
荀子卿扭頭看他,笑意更甚:“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與他不和已久,豈是朝夕能改的。”蘇槐序說罷重重歎了口氣。
荀子卿眸子一動,抿唇道:“君子同而不和,小人和而不同。如此,你們未必不對付。”
萬花愣了愣,不等蘇槐序再嘴硬,道長已緊了缰繩去隊伍最前探路。
晴好的安鎮漫天杏雨,馬踏落花,冠帶飄揚,道袍衣擺掀起明媚春光。
蘇槐序趴在窗上遠遠望他,勾起唇角又記起了從前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