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在春夏時是通往村落的捷徑,峭壁坡度平緩,出城沿一段小徑便可到達。按指引的同門說,他們是在此處遇伏的,身後的同行接二連三慘叫着倒下,他們大雨看不清,用盡氣力才跑出來求援。
師弟師妹們看着不過十五六歲,不時探頭探腦顯然吓壞了。荀子卿囑咐他們和瘦弱的兵士遠遠跟着,自己和幾個李昀城臨時撥來的守衛一塊兒走在前面。
一連多日雨,低谷成了窪地,堆了一冬的枯枝亂木踩下去深一腳淺一腳,時不時濺起水。行路過半依然不見人影,往後道變狹窄,霧氣也忽然濃了起來。小雨還在下,煙霧白蒙蒙夾着灰,蛇一樣流動在腳邊,沉悶的空氣嗅起來發腥刺鼻。
荀子卿本能駐足後退,用袖子擋住口鼻,看一眼寂靜的山林猶豫不前。
山裡起霧再行是大忌,在華山的修行人沒有少記教訓。這裡雖不似深山危險,異常的氣味足以讓人警覺。
從前蘇槐序閑聊時有意無意提起過,忽然出現且異常氣味八成有毒。山中不是後廚沒有飄香吃食,也沒有微笑胡扯的蘇萬花,尤其靜得聽不見腳步的地方,實在可疑。
守衛早走到前頭去,不該沒有腳步聲,荀道長定了定神,環顧四周猛然發現越過他的守衛不見了,隻有遠遠跟着的師弟妹們還在踉跄地接近。
他當即拔劍,制止了後來人再上前,緩緩走近幾步,赫然發現幾個守衛大約看不清前路而摔在一個水坑裡,此刻一動不動坐着,無聲無息仿佛一根根樹樁。
沒等身後人退幾步,站着的守衛忽然聲嘶力竭發出一聲聲慘叫,手裡的兵器紛紛落地,一個個抱着喉嚨倒下哀嚎。
曾從這裡逃出生天的小道士們吓得不敢再挪。
那些守衛哀嚎後忽然又不動,靜了片刻忽然發了狂,一個個面目猙獰、雙眼通紅站起來,開始互相撕扯,打着打着甚至撞倒周圍的半根細樹樁、将之連根翻起。
他們中有人似乎還有神識,先掙紮了一會兒,而後抽了兵器、撿了木棍,張牙舞爪地朝荀子卿他們襲來。
“走!”荀子卿當機立斷喝了一聲,揮劍擋住身後的道,運足内力的發聲也吸引了前方注意。
小道士們回過神,驚叫着往來時的路跑。
荀子卿提劍迎上去,兩招幹脆利落地架開對方長刀,腳步一動跳開數尺,面色嚴峻地轉了手腕,又擡劍削去了揮來的木棍。
守衛不知中了什麼毒,此刻發起狂來不認人,卻還懂得使殺招。他們拳腳并用似使出了平生最大氣力,刀刀砍出了力拔千鈞的威力,即便揮爛了木棍、砍卷了兵刃也仍是往前沖殺,七八個人俨然一支發狂的整隊。
饒是劍技過人的荀子卿硬接了幾招也手腕發沉,不知其緣故,也不能輕易置友軍于死地,隻能周旋着且戰且退,先護住後面沒中毒的。
後頭亦有兵士上前幫忙,沒能挨過幾下就紛紛退下,見對面見人就砍的架勢吓得不輕,有人一路小跑趕回去求援。
峽谷有霧且積水,他們要撤出走了一半的路,邊打邊繞退得慢。幸好那些守衛互相不認,有時會各自扭打,有時又攻擊看上去像人的木樁,在泥濘裡又踩又滾,再忽然鉚足勁沖到人群後。
面對絕對力量的兵勇無人不心驚,剩餘沒跑的人就這麼被沖散。有小道士慌不擇路,躲着躲着跑錯了方向,等察覺時竟到了另一條路。守衛一逼近,他急忙用劍擋,誰知手腕一麻脫手丢了劍,旋即拔腿往峽谷更深處跑。
荀子卿引了兩個大個在周旋,聽他驚叫跑遠才看到,隻得定了兩個狂人翻身追過去。
他劍技有成腳力又好,邊劃氣場邊繞過幾處打鬥,沒多久就追上了小道士。正伸手去拉,小師弟一個趔趄就摔了,還順着山坡滾下去,連泥水帶土塊一起落在水坑裡。
甩開那些守衛一段距離,周圍除了又升起的霧氣似乎沒有危險,荀子卿立刻彎腰伸手:“手給我。”
誰知小師弟疼得叫了一聲,顫抖着縮成一團。
有人自荀子卿身後趕來,邊叫着他的名邊滑下去撈人:“荀師弟,李都尉帶人來了,咱們快走。”
荀子卿定睛一看,卻是傅秋雨趕了過來。說話間他已然扛起了小道士,借了荀子卿的手攀上山坡,一個趔趄後站穩,抱歉地沖他道:“你扶着他罷?”
“我來。”荀子卿接過瑟瑟發抖的小師弟,又去攙傅秋雨,“傅師兄,你腳上有傷怎麼不歇着?”
後者搖頭避開:“都什麼時候了,哪有人手?可惜我隻能湊數,剛才還追了你一路。” 傅秋雨笑着把傘夾在臂彎,認真将劍擦了以備随時出招。
沒走幾步,一聲咬牙切齒的低吼傳來,夾在卷起的風裡聽起來讓人汗毛倒豎。
而後腳步聲開始悉悉索索靠近,有的低吼,有的嘶叫,還有的含糊不清說着什麼。
荀子卿低聲:“走。”
傅秋雨再不敢停留,他幾年來東奔西戰,見了屍人毒人也不像此時這般沒由來覺得心慌還背後發涼。
響聲越來越密集,像是發現了什麼獵物,無一例外向他們聚攏。他們迅速找到來時的路,還沒退回峽谷大道,身後便冒出了一個人影飛速地攔追近。
傅秋雨腳上有傷走得慢,下意識又念了個心法口訣,握劍回頭,不偏不倚碰上對方砍來的長刀。兵刃相撞,刀面鏽迹斑斑像是泡過幾夜的大雨,嗆得傅秋雨連退兩步,擡頭便對上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刀為百兵之膽,拿長刀之人若是個瘋狂到極點的,便更有壓迫感。
傅秋雨隻愣了一瞬,眼前又冒出三四個人影攔住去路。
相比之前瘋狂的守衛,這些人更枯瘦且更兇暴,青筋暴起、印堂發紅,一雙雙眼睛惡狠狠地睜着,揮上來的招式不要命似的狠而快。
傅秋雨接了幾招連連後退,催動三才五方劍訣将人困住,又推了一人撞上枯木,而後不得不硬接了幾招,整條手臂都震得疼痛劇烈、提劍不能。
“他們瘋了,師兄千萬别硬來。”荀子卿折回來,抽劍幹脆利落地逼退一人,片刻功夫便也給包圍。
傅秋雨卻愣住,動了動執劍手卻真的擡不起來,面對來襲的長刀,不甘心地低笑一聲。
危機當前隻聽弦響,一支利箭劃破迷霧,瞬間釘入揮刀的狂人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