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文松送荀道長回竹屋,剛好卡在暴雨前。他不作多留,匆匆囑咐了一些便下到茶莊,前腳剛走,雨點便劈頭蓋臉砸下來。
蘇師兄交代了一堆事他要辦,依這境況,東西一時半會兒送不上來。
荀子卿換下沾污的外衫,洗淨臉孔又翻出一套舊衣,拆開發冠褪了護腕,扭頭瞧見蘇槐序早上給的木盒還擱在上面。
他取來緩緩抽開蓋闆,就着昏暗的光,用指尖輕撫過發黃的紙封。
鴻箋寄願,上頭的字迹工整又認真,曾是年輕時的荀珽藏于一筆一畫裡的期待。
收藏他期待的人平日看似漫不經心,今日卻要與生死一戰,怕是要忙上幾日才能再見了。
竹林偏僻,暴雨愈下愈狠,漸漸昏天黑地。
荀子卿收斂情緒,起身取走窗戶的支杆,回到案邊坐等。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隐有雷音。他默念着經文蹙了蹙眉,又過了會兒,忽地在竹林搖曳的沙響裡辨出一絲别的聲。
茶莊熟悉的人來總會沿着步道,縱然小師叔輕功了得也早就露面。摸着松軟的竹林地而來,多是來者不善。
荀子卿順手提了劍,借着雨水敲擊聲悄悄閃出院門,果真見有人影鬼鬼祟祟摸上來。
他尚未動作,有電光劃破烏雲密布的上空,照出幾個人,也引了一道驚雷落地,對方借着光亮發現了院門邊的他。
荀子卿動作一滞,揮劍及時彎了個弧度作防。
誰知那些人一個照面就退,待他追出去又縱了劍氣而往,對方幾乎逃也似地下山坡,不一會兒便離了竹林範圍。
劍氣繞了一圈隻削了幾節竹子,大雨使得視線模糊也難以發現蹤迹。荀子卿心生奇怪,堪堪收了劍回到院中,卻見有人趁機而入藏在屋内。
閃電交錯着亮起,又迅速黯淡,雷越來越兇,一聲接一聲砸在地表,四周處處充斥着響動。
荀子卿赤足踏進屋内,長劍出鞘垂在身側,内力運轉輕巧邁步,幾乎無聲無息地轉過門扉。
有人立在書櫃邊翻找,且對那一排經文并不感興趣,伸手越過它們去推後面的牆,身手敏捷、動作娴熟,不一會兒就掃過一側的架子去到角落,尚未搬動陶花瓶,一扭頭就對上了屋主人的視線。
荀子卿手腕一動即刻出劍,四平八穩地遞出一個平招,以此最快接近目标。
對方蒙着臉目錄詫異,顯然未做萬全準備,卻機敏地閃身躲過他的快招,又踏出他随即鋪下的氣場,毫發無傷地抽出匕首、削去他劍招的鋒芒。
荀子卿退開一步,冰劍囚龍将竹屋門口全罩在氣場之下。
他身材矮小而敏捷異常,并不是前面有粗苯腳步的來犯者,見荀子卿并指抹了劍身攔住去路,當即伏地滾過地面,又抽出一把匕首、交疊着檔上他的劍身。
道長執劍除魔曾斬無數宵小,即便他反應夠快,仍不慌不忙翻腕就刺,劍招看似樸素卻精準無比,逼得對方節節敗退、躲至窗下。
冷雨借着狂風灑入窗縫,他劍招一動飛快制住他,又一道電弧亮起,劍尖之下分明是柏文松的面龐!
悶雷隆隆炸開,荀子卿刹那白了臉色,踉跄地退了一步,移開劍尖不敢置信地再去看。
窗棂忽明忽滅,強光過後,底下的人無蹤無影。
他按捺心神,雷響過後又捕捉到他人移動的悉索,轉身斬落一劍。對方亮出匕首又擋開他的招,趁他辨認的空隙縱身退出屋外。
這依然是個陌生人,荀子卿思緒飛動,撚了心法口訣追至身後,催動劍氣點出。可對方已甩開他數步之遙,翻身避開劍氣,當即遁入雨裡。
劍招銳利,夾着倉促凝成的力道直直地劈向竹欄,圍廊“轟”的一聲崩塌了一大片。
雷聲響徹雨幕,荀子卿踏足破損的圍廊,遠望未見竹林,卻見硝煙彌漫、折戟斷轅,水塘裡殘留着血迹,哀叫聲此起彼伏。
他背脊發涼,靜心訣念了一半,便有人揮刀而來。他下意識橫劍去擋,手上使力斬斷了什麼,回轉身,隻見院落最角落的那株瘦弱海棠斷成兩節。
春日裡它才吐過蕊,現在正是長葉成蔭時,眼下斜斜地斷在一旁,和坍塌的圍廊一樣在雨裡靜默。
荀子卿不敢再貿然出劍,可數度睜眼阖眼,也隻能斷斷續續擺脫陸離的幻影。雷聲電光交錯,它們便卷土重來吞噬他的周遭,迫他進退兩難。
柏文松恰巧冒雨前來,穿着鬥笠抱着個食盒,匆匆忙忙踏進院落,誰知迎面就對上荀子卿不堪幻影其擾遞出的劍招。
幻影裡是猛獸,對付它的劍自然是利器,招式灌注内力山呼海嘯朝頭頂劈下來。柏師弟吓懵了,雙眼一閉躲過他的劍,忙喊:“荀道長!我我我!是我!我柏、柏文松啊!”
荀子卿聽到他的聲音忙收手,退得太急反倒将劍脫手飛出去。
長劍轉了一圈削過他的頭頂,柏文松吓得完全不敢動,待動靜小了才長長舒了口氣。定睛一看,隻見圍廊塌了、院子壞了,始作俑者荀道長赤足束發,隻着一件單衣立在雨裡、眼神驚慌并着茫然,好一會兒都沒有動作。
“荀道長……我柏文松。”柏師弟小心地接近他,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道,“我給你送點吃的,還有……呃……”他看了眼飛落的長劍,想了想大膽地過去拾了、交還給他,“這裡沒有别人。”
雷聲小了些,柏文松的臉逐漸清晰。荀子卿反複看了他好幾遍,直到确認是本人才猶豫着伸手去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