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亦步亦趨穿過狹窄的裂岩,萬花不放心仍回頭看看,誰知腳下一空直接摔了下去。
荀子卿眼疾手快撈他一把,各踩一步站穩,才發覺到了一處齊腰深的水裡。水體乍然變得冰涼刺骨,刺目的光從镂空的山體穿進來、照得人睜不開眼。
天已亮了,空氣跟着清澈起來。二人站穩便發現這是個大水潭,水潭正對一扇門,修得方方正正,剛好嵌在彎曲的岩壁上。側面有個洞口蓄了水,遠遠望去鐘乳石筍林立,有些許流沙從洞口漏出來、少量到了水潭。
蘇槐序移開布巾,呼吸暢快了才示意荀子卿可以放下,自己則走到門前推了推鑲嵌做工細緻的金屬條,推得紋絲不動,再看流沙來處,洞穴遍布一眼望不到頭。
若荀子卿不中途找了地方落腳,想必很可能迷失在出口衆多的流沙裡;若碰巧到了此處,說不定會重走伍辭淵的路,最後找到那道石門。
逆流沙而上根本站不住腳,他們等于到了死路。
蘇槐序回望一眼認真觀察的荀子卿,隻見道長眼神清澈,順着光線偏移瞳孔,最後指了指側邊:
“我們去那裡可好?”
那是流沙相反的方向,同樣一個窄道,背後深不可測。
蘇槐序想也不想便首肯:“走,别在水裡泡着。”
他說着掩唇輕咳了一聲,涉水而上又拉上了荀子卿,沿着門的另一側前行。
這裡雖狹窄卻與方才的窄道不同,石壁穿進多束光,越走越因遠離水源而幹燥起來。
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眼看前方有光亮從豁口照來,荀子卿卻忽然停住,扭頭望着平整的石壁,喃喃:“厥陰轉陽明……阿澈,是不是這個?”
他伸手摸了摸牆,摸到了一排木箱。
一整片岩壁都晦暗無比,有刺眼的逆光照耀,遠遠看去閃耀一片,幾乎很難發現這些同岩壁修得齊平的木箱——還是一整面。
蘇槐序數了數,數出六十四個數,四下并無發現撬棍,擡手在就近的木箱上按一按,運足内功力五指一扣,從嚴絲合縫的木箱上卸下一塊邊條。
“我花間遊修得差,但還算管用。”萬花自嘲地丢開木條,立刻瞧見裡頭一根三角箭尖明晃晃露出來,伸手一探,果真取下一支羽箭。
兩人均在戰場待過,再不濟初入江湖時也曾有教習師傅教過弓弦與投擲,荀子卿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這支羽箭精造。無論白羽還是竹管都修得整齊,往木箱裡再看,幾乎每一支都合乎規格、頭尾整齊。且此地剛好幹燥通風又背陰,隻要岩壁不倒,封存上十數年也可光潔如新。
兩人互看一眼,均沉了臉色。
這一支箭,能抵一個窮苦人半年的口糧錢,何況這一整面牆?可這并非什麼“寶藏”,甚至不是尋常人可以交易買賣的物件,即便有人尋到、運出去,也隻會招惹禍端。
“難怪黑市想找‘它’,賣給哪一處不是賺得盆滿缽滿?”蘇槐序冷笑一聲,攥着那支羽箭反複看,又道,“也不知前主人哪來的膽子,敢幫着藏這樣的東西。”
“你如何知曉,不是他自己藏的?”荀子卿望着這些木箱蹙眉。
“他有膽識、氣魄,也輪不到我師伯收了茶莊。”蘇槐序似笑非笑,還想說什麼,忽然一聲雀鳴劃破上空,一隻鳥兒竟從來時路飛過來、一路翺翔直竄到豁口去。
荀子卿反應過來,一踩輕功跟了過去,聽得盤旋而上的風吹響,隻見石筍高聳,僅露出一口寬井那麼大的天空,竟有數十隻雀鳥歇在岩壁上,時不時盤旋、俯沖。
蘇槐序跟了過來,見此情形不禁恍然:“我說那蛇怎不涉水溜走,原是有天敵。”
萬花喃喃自語,荀子卿卻盯着那些不起眼的雀鳥陷入沉思。
見這仍是條死路,蘇槐序跟着看了會兒鳥,轉而旁顧别的物什。走來走去見此處閉塞難通,唯有樹根刺破岩石長到内側,遒勁有力捆住岩壁,不像是能破開的樣子。
他思索着取了袖裡的手術小刀,尋了根堅韌的枝條切下一段,又配了根藤條試着纏起來。
荀子卿這時候才收回目光,有些不敢置信地扭頭去看蘇槐序:“阿澈,你認得這些鳥麼?”
蘇槐序斜了一眼落到一旁的鳥兒翅膀,頭也不擡:“認得,金翅烏。你看它體型小巧、脖子上一圈毛,翅尖羽是金色,像傳說中的金烏鳥,便得名金翅烏。”
“是麼?”荀子卿灼灼盯着他。
蘇萬花肯定道:“自然,東海一個島上遍山遍野,是個蓬萊就見過。若是體型碩大、全身毛色黃且暗的大鳥,則叫金翅雕。”
荀子卿面色愈發凝重,瞥了眼他手頭的枝條,又問:“這又是何物?”
“這個?”蘇槐序低頭看一眼,笑開,“黃金木,油光發亮還長得快……上回我中迷藥睡的那棵便是差不多樹種,我尋思這些枝條應是做弓的好料。石門外有一棵五百年楓,上有雀眼,也是好料。”
他捆着便嫌費力,幹脆咬了那支箭不再多說。
荀子卿卻在他身旁立定,看了片刻,沉聲開口:
“阿澈,我曾在竹林水邊見過這種鳥,和别的鳥在一塊兒飲水,便以為這是此地的物種、隻是秦嶺山裡不曾有。”
“嗯?……這是徑山,說不定……飛過去。”蘇槐序銜着竹箭含糊答。
“蝰蛇、你手上的木料,甚至劃水的老鼠……”荀子卿口吻越發緩而沉,“這些物什我都不曾見過的。”
蘇萬花習醫學藥,還認識個蓬萊、到過荒漠,識圖認物習以為常,卻未發現這些根本不是什麼俗物。
蘇槐序剛想回答,口中的箭“啪”地掉落地下,他邊拾起來,面色也跟着變了:“你如此一說,這些東西分别來自天南海北,的确不尋常。”
他記起來師伯囑咐他試種的花,恐是師伯也沒怎麼見過。
荀子卿歎了口氣:“這些物什,莫不也是靠黑市弄來的。”
“等出去有的好算賬。”蘇槐序面色冷然,隻覺這麻煩事大了不止一點,纏好弓弦試着當空一彈,可惜道,“隻是我們還出不去,那門關死了。”
“或許出得去。”荀子卿複望向盤旋的群鳥,極目至那一方天空,“這裡若是‘少陰’,水窮處、亦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