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卿恰跪在水邊,以手撐地探進水底的砂石,低頭便見淺淺河床改了模樣,再極目古樹的位置和空曠的洞窟,心下恍然。
他抓住這空隙重鋪氣場,邊朝他道:“阿澈,我們走?”
蘇槐序眉頭微皺點了點頭,心下并無十足把握安撫這條蛇。眼見它受傷的軀殼不停遊動,想了想摸出一包不起眼的膏藥,抖落紙張将整貼抛向它。
巨蛇嗅到青草膏的味道便動了動,扭動身軀纏住了紙張,金色的瞳孔忽然轉了轉,又退開了些。
“走。”荀子卿一把拉起他的手臂,身形一晃連人帶劍直接撲進水裡。
他要撤退的方向并非來時路,蘇槐序驚詫之餘也跟着入水,眼見道長運氣震開了水底的砂石,通向暗河的銜接處立刻開了個大洞。滾滾水流裹挾着泥沙迅速沖刷,二人借此水力居然順利通過了幽深岩壁,不過閉氣半盞茶的時間就浮上岸。
此處更為漆黑,隻在不知哪裡泛着星星點點的光,比起洞窟内的蟲鳴草香,這裡似乎更幽閉而陰冷,空間狹小沒幾步見方,更不知通往何處。
荀子卿确認并無危險才擠幹了袖子,在水邊巡視一番,來到他身旁将所剩無幾的火折遞過去:“它沒有追來。”
縱使天熱,這裡的水也涼透骨。蘇槐序喘着氣坐到岸邊,擦着臉上水打量四周,邊道:“這蛇若是猛獸毒物,那時伍辭淵就逃脫不得。”
他說着想伸手查看道長是否安好,誰知後者避開了他的觸碰,輕聲道:
“我沒事。”
蘇槐序一愣,借着那點光分明看到他面色黯然。而先前那蛇的血并未全沖幹淨,還零星沾在衣袖和領口,更有幾點污蹭在臉側,渾身濕透,隐有血的氣味。
他再進一步,荀子卿仍是躲了,又道:“我沒有受傷。”
“不是受傷。”蘇槐序翻翻找找抽出一條手巾,擰幹了又用掌心烘了會兒,趁其不備抹到臉上。
荀子卿觸到那點柔軟的暖意,一瞬沒有躲開,地方狹小也無處可去,隻得乖乖任他擦拭,僵在那裡嗓音發顫:“你别靠近我,萬一……”
蘇槐序充耳不聞,接過火折,仔仔細細替他抹淨,複低聲喟歎:“别怕,也别躲着我,不會有事的。”
他話音剛落,并指化掌貼往他背心,接着灌入一道暖流,引得荀子卿渾身一震:
“你作什麼浪費内力?”
蘇槐序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一連運功數次,緩聲又道:“噓,你還是養好精神,再說說是怎麼發現那水底關竅的。”
荀子卿說不出拒絕的話,他的确不喜蛇蟲,神弦始終繃緊,背心的暖意猶如止痛解乏的靈藥,讓他不知不覺松懈。
蘇萬花離經手法娴熟,用在他身上偏生又竭力溫和,渡人内息、通人脈絡,他濕冷的周身不一會兒便暖起來,未覺哪裡疼痛經脈便運轉開,比打坐調息還好上幾分。
待蘇槐序撤掌,他才覺察他又面露倦怠,想起他甚少調息,不禁關切道:“阿澈,此處應暫時無礙,你不妨休息一會兒?”
蘇槐序滿不在乎地擺手,将濕透的長發衣袍一一擰幹、束起,而後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無礙?”
荀子卿隻得按着他坐下歇息,自己在旁落座。
方才那石窟是山脈的凹陷處,整體較圓、中有一棵樹,算上來時路似乎扭成了太極陰陽的太陰,而那樹則是少陽。陰陽輪轉、此消彼長,有太陰便有太陽,兩者相連處就是路。
這條水道平日因砂石封閉,水漲水落才偶爾松動、又因互相聯通而迅速回填,若非外力開不了那麼大的口。
他們方才正是打通了相連處。
點穴截脈與經絡行針也多用陰陽之論,蘇槐序這回不費力就理解了他的意圖。
如果猜得沒錯,他們現在身處兩地的狹縫中,走出這裡便是“太陽”,或者繼續沿着水路,說不定找到“坎”的入口就能出去。
可是夜裡暗得很,他們不便此時前行,仍作休整為上。
蘇槐序似乎還不困,擡着惺忪倦眼又找出方才藏好的盒子。借微弱火光撥去上面纏滿的藤,抽走頂蓋,隻瞅見裡頭躺着毫不起眼的飾物——
一根木簪與三兩朵絹花,因數年過去裂成寸斷,成了完全無用的廢渣。
蘇槐序反複看了看,拿起來嗅,隻聞得滿腔腐朽味,忙關上了木匣。
荀子卿詫異地看他咳:“那人說了假話?”
蘇槐序搖搖頭,想起小胡子被燒得半死不活的模樣,猜測道:“更可能聽信了假話。”
荀子卿怪道:“莫非黑市還有别的同夥?”
“許是内鬥想獨吞也未可知。”蘇槐序咳了下,收起匣子日後再計較,遂靠着岩石小憩。
荀子卿聽他呼吸均勻,便挨着他靜默打坐。
蘇槐序阖眼卻未深睡,念頭裡想的都是這造出來的洞窟與陣法,到底有什麼可藏的?那毀壞的鎖鍊也許曾是吊橋或是滑軌,甚至盤了蛇、設了出入口,亦或者茶莊那曾喜怪異的主人就為了一己好惡、純粹彰顯與衆不同……
他思緒紛飛之下睡得很淺,不知過了多久,聽得一聲清晰的莺啼乍鳴,便撐一把額頭坐起來,猛然間換一口氣隻覺呼吸不暢。
“子卿。”他忙觸了觸道長肩頭,開始翻遍口袋内裡,将帶得不多的藥包瓶子都抖出來。
荀子卿張眼便見他古怪舉動,還沒問出聲,也發現了古怪。
這地方太小,有些悶不足為懼,可習武之人身強體健,沒由來的心慌氣短并不尋常。
荀子卿念一句口訣安神,蘇槐序已配了藥後打濕手巾遞過去,邊悄聲:“先湊合用,真有中毒我再處理。”
時間緊迫,道長忙接下布巾應下。兩人即刻動身,憑在黑暗可辨的一絲微光,選擇先沿水脈前行。
這一走才知出口太小,勉強一人側身通過不說,還有迷霧囤積在周遭。水脈隻分了一條在腳下緩慢流淌,踩上去深深淺淺,裹挾的泥沙時不時堵路,兩側的岩壁在蒸騰高濕熱的霧裡發出幽光。
蘇槐序即便掩了口鼻也覺雙目昏暗,偶爾還會刺疼,幸好荀子卿有氣場罩着,情況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