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着實差,打趣的話也說得極其無力。
荀子卿取下他額上已溫熱的冷巾,探了他的溫度,不禁面露憂愁:“阿澈,這可如何是好……”
“莫慌,再燒幾日大約就好了。”蘇槐序勉力扯出一個虛弱的笑,點住他的眉心,又一路順着撫上他的面龐,道:
“從前日日鑽故紙,覺得世事了無趣,動著不過三,怎麼吃都那般滋味。倒是你,平常的茶點鮮果,能吃得那般開心。我瞧着,便也覺得高興。子卿,對我笑一笑嗎?”
荀子卿自然笑不出來,舒展了眉頭将他的手緊握,勸他少說話。
蘇萬花嗓子痛到沙啞,再多的話的确說不出來,轉而問起了城下現狀。
葉蕪菁當夜套了一手情報,消息便火速往西北傳。
那一夥刺客逃了一些,剩下包括束手就擒的管家與梁絲桐一塊兒被秘密押走。不知是送去蘇漓那裡還是淩雪閣,管家要與她同進退而保無恙,此番的确做到了。
先前失竊的卷宗還沒來得及運走,追回的大部分現在已退回茶莊。
府衙重歸平靜後,縣丞忙着善後與安撫。小胡子傷好一些便指證了徐良才,前者被葉蕪菁提了去扔給商會,後者則被榨幹了價值、由山莊扣了去釣黑市。
徑山也來了人處理那些兵器,老和尚寬了心,說此事既了,等天氣好了便要重辦徑山茶會,屆時要問茶莊要一批貨。東海蓬萊則說那些活物安了家,有些不便輕易再挪,放在此處未必不好,遂先帶了同時失竊的寶石精鐵與烏木走。
聽說兩撥水賊回頭又在江上打了起來,那獨眼頭目的地位岌岌可危。
他們廟會遇上的小公子倒真是餘杭齊家的,收了消息氣沖沖過來找伍辭淵興師問罪。
而伍書生“如願以償”見了梁姑娘一面,現在不哭不鬧也不再用鐵鍊鎖,每天晨昏定省捧着本書讀,念來念去都是“三百千”,是真的徹底失心瘋。
可憐了伍嬸與徐家老太太,一個兒子終于還是瘋了,一個蒙在鼓裡不知何時會聽得晴天霹靂。
幸好伍辭淵算是保住了命,伍嬸算是沒了指望也松了口氣,還願意回茶莊來。而老婆婆的女兒趕着回鄉來照料,還帶來了外孫讓母親心有安慰,蘭薰桂馥,病也好了許多。
荀子卿大緻說了近況,蘇槐序便時不時撐着眼皮聽,直到聽聞伍辭淵才歎:
“良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有人心懷不甘而不擇手段媚于世,如此不可言者當以恭默。且等他貪得無厭步步錯,一無所有或一敗塗地是早晚的事。”
荀子卿替他換了冷巾,說:“青松落色時,仍有人竭力奔走、撐一片安穩,從而不叫世人絕望,不得不說是幸事。”
“有你便是幸事了。”蘇槐序垂着眼睑笑得微弱,掌心貼近他,不自覺地去湊他溫熱的脖頸。
他燒得燙,摸到哪裡都覺得冷,指尖卻是冰的,似乎怎麼都捂不熱。荀子卿攏着他的手反複搓了會兒,幹脆解開衣襟将它們貼近心口壓着。
有力的心跳與奔騰血液的熱力從指尖傳來,蘇槐序穩了穩呼吸,又開始昏沉,冷不防一個寒顫,四肢百骸都扯着疼起來。
燒久了不免渾身難受,荀子卿見他忽然面露痛色,忙道:“你且忍忍,柏師弟很快會送藥來。”
蘇槐序聞言,反倒展了雙眸,盈盈笑着看他:“你親一親我,我就不疼了。”
這回他沒有推開或是斥他胡說,道長頓了頓,竟真的傾身,雙眼微阖,緩緩在他發白的唇間印上一個溫暖的吻。
近在咫尺的眉眼纖塵不染,蘇槐序盯着他,緩緩勾手将他環住,拉近彼此也加深了親吻,仿若交換翠木清潤與繁花馥郁,氣息吞吐幾回便久久纏繞在一起。
不過片刻功夫,荀子卿蓦地覺出他呼吸一促,接着便在他滾燙的口裡嘗到一絲腥甜,接着有血味沿着舌尖攀爬,最後順着彼此的嘴角蜿蜒而下。
荀子卿忙松開他,卻見萬花低咳了幾聲,從唇邊湧出幾絲暗紅,雙唇便立刻蒼白得沒有血色。
“阿澈?!”
蘇槐序匆忙擦了擦:“噓——沒事。”
荀子卿驚駭,剛要轉身去尋人來,就聽得有人匆匆入内。
“來來來,我來了。”
柏文松方才便在門口探頭探腦,瞥見風光旖旎不好意思進,此刻見狀不妙立刻過來幫忙。
荀子卿見他兩手空空,不禁急問:“藥呢?”
“啊……”柏文松急停,兩袖一攏,轉而朝他道,“我查到藥方需要山泉,恐是咱們茶莊的不夠甘,還勞煩道長去徑山禅寺讨一些?”
荀子卿心下狐疑,隻是眼下無暇細究,遂飛快地道:“好,我立刻去。”
柏文松見他匆忙離去,這才心急火燎到了蘇槐序跟前,眼看他從氣息奄奄變得沒精打采,忙伸手探了探脈,又翻開他手肘關節處找到一塊淤黑,心下遲疑:
“師兄,我這麼些天一直在奇怪,你這尋常病早就該痊愈。但中毒又沒症狀,現在看來,莫非是你體内的餘毒作祟?”
蘇槐序翻了個身,邊抹着嘴角,懶洋洋地答:“那天梁絲桐打了我一掌,要我吃點苦頭。念她武功平平又不擅用毒,倒是熟知情報消息,知道萬花解不了迷藥和蠱毒。我這既不是蠱,八成是‘迷藥’了。這藥與茶莊曾投下的類似,能令人昏沉,而此前中毒的,似乎可一次激發剩餘毒性。”
“啊!我想起來了!”柏文松恍然,“聽荀道長說起她們‘百相齋’便着手去查了查那堆送回的師伯筆記,特地有提到‘金風玉露’,正是可擴散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