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師弟不過一覺睡醒,茶莊便多了個病人,這人還是同為大夫的師兄。
蘇槐序這次委實病得突然,最後還是憑借最後一絲氣力靠他輕功回了茶莊,紮摸進床鋪就不省人事。
柏文松問他什麼也不到回答,切脈隻摸到浮,驗看多次後覺得不像是中毒,唯有按常理開些清熱解毒的方,急得一籌莫展。
秋至而暑熱退,天陰沉沉地壓在穹頂,乍起的風時不時夾了點雨涼,也不知哪處飄了細雨。
蘇槐序本人倒是不急,醒來笑眯眯地喝湯,又随手改了一張方讓師弟看着抓,自己則靠在窗邊的軟墊上看雀鳥在池塘上空嬉鬧,将師弟“不要吹風”的告誡聽成耳旁風。
柏師弟恨自己話無分量,簾子一掀轉身将碗遞給身後的道長,再抱拳使個了眼色,繼續出去煎藥。
荀子卿不動聲色走近,擡手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凝重道:“怎麼還是這般燙?”
一天一夜過去,蘇槐序不僅仍燒着,連呼出的氣息都滾若沸水。萬花卻攏了長發将藥汁一飲而盡,沒事人一般朝他道:“還不如放任它燒幾天,自然就好了。”
荀子卿沒有接話,起身越過他将竹簾放下,才道:“柏師弟說,你在城下醫人都沒怎麼休息。”
他身上幹淨清爽的味道嗅起來令人寬心,蘇槐序望着他更為清雅淡然的面龐淺淺一笑,不以為然。
“回茶莊半日也未歇着,再去城下換班也是,在徑山裡更是。”荀子卿一一替他數。
“子卿……”
“泡水、打架,不眠不休也不補氣海,還跟着葉蕪菁瘋。柏師弟說你們忙時、戰時,也曾許多天不合眼,可再怎麼也不似這般連軸轉。阿澈,你以為大夫就不會病了麼?”荀子卿難得多言,看他的目光越發嚴肅。
蘇槐序忙去捉他的手:“那你多陪陪我,興許好得快。”
被他滾燙的手掌抓住,荀子卿不禁重重一歎:“醫不自醫,輪到你做病人,也是不聽話的。”
“柏文松的話又不甚要緊。道長不妨多說幾句,我愛聽也聽得進。否則,就隻能聽鳥打架鬥嘴,吵得很又睡不着。”蘇槐序笑容亦甚,語氣卻越來越有氣無力。
荀子卿任由他握着,輕道:“你少說兩句,多休息。”
蘇槐序卻不肯,盯着他看道:“我還沒說完。”
知道他燒得有些迷糊,荀子卿隻得耐心湊近。
蘇槐序會心一笑,邊摩挲着他的指頭,像是蹭着他的心弦:
“那回原是我說錯話,子卿怎能與我白首如新?明明是傾蓋如故。”
荀子卿一愣,轉眼看去,萬花倏地變了笑靥。隻見他猛抓一把衣襟咳嗽出聲,費力喘息許久,鬓角都沁了冷汗。
“阿澈……”荀子卿替他順氣,望着他顫抖蒼白的唇瓣,擡手觸了額間溫度似乎又覺燙了些,遂揪心道,“你有什麼話往後再說,先躺一會兒。”
蘇槐序閉眼搖頭:“往後你若不願聽……”
“自然願意的。”荀子卿連忙保證。
“真的?”
“嗯。”
蘇槐序安心了,這回順從地睡下,乖乖蓋了被子又拭去冷汗,隻拉着他不肯放:“你别趁我睡着,又偷偷回竹屋去住。”
荀子卿啞然失笑:“怎麼會?”
“怎麼不會……”蘇槐序别過臉埋進發裡,用低低的嗓音絮叨,“你來紅塵與我作伴,乏味了便淩雲去,這可怎麼辦?”
荀子卿蹙眉:“你燒糊塗了?”
蘇槐序佯裝未聞,繼續說着有的沒的,不知是否摻了真話:“也好,若不見生老病死,定也不必傷心。隻是相遇乃一枕槐安,未免太過無情……”
荀子卿聽得真切,懶得與此時糊塗的蘇萬花計較,替他捋開亂發,輕道:“你睡會兒,我陪你。”
蘇槐序本就疲倦,聞言扣着他的五指,雙眸一阖真的睡了。
荀子卿依言不再挪動,在邊上靜靜打坐等他醒。
蘇槐序淺眠深夢,始終昏沉燒着。他一連兩日不見好轉,再兩日已時不時咳出點血絲,急壞了柏文松,連楚潇也忍不住前來問了問病情。
但蘇萬花已是方圓百裡最有資曆的離經花了,若他自己都治不好,無他人可假手。
得到消息的胡大夫特地送來了批藥材,葉蕪菁似乎良心有愧,琢磨了不知多久,忍痛遞來了打算賴賬的千金票據。
蘇槐序昏沉醒來時天還亮着,那封誇張的金封大箋被擺在離他最近的枕邊。
荀子卿撐着頭小憩,他稍一動作便連忙張眼,扶他坐起來又遞過手邊的水,順着他目光道:“葉大小姐送來的。”
蘇槐序應了一聲,喝了茶水将杯盞壓在箋上懶得看:“她這回客套,倒讓我沒理由去取來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