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着走近他,背手将竹門緩緩關上,在半明不暗的光裡仔細相看。
荀子卿聽得一聲鎖響,不用看也能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與迫近的冷氣,僵了僵脊背,還是點頭:“嗯。”
蘇槐序眼神微動,輕輕沿着他白皙的脖頸撫上面龐,歎道:“荀道長,你不知我現在在想什麼,就敢留我?不妨告訴你,蘇某現在滿腦子都是你。道長是月中聚雪、芝蘭玉樹,我可是受不得引誘的。”
他說得已十分直白,卻将步子停在半寸外未迫近毫厘,撤手耐心等他,唯赤裸裸的目光投在他眉間,熟悉又纏人的藥香繞在呼吸裡。
荀子卿不再避開,阖眸仰面,輕輕吻上他的嘴角,似忐忑似生疏,印上的竟是略顯青澀的溫度。
蘇槐序幾乎同時擁住他,親着他柔軟的唇,摟着腰臀将人抱起來,換過一口氣,再深深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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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半夜便停了,及晨微露氣清,是暢快爽利的好天氣。
蘇槐序念着讓他多睡一會兒,難得早起溜下城,踩着輕功提回來一袋果品,扔了四樣鮮蔬到後廚,還讓備下醋芹與燴肉。
天還沒大亮,看得準備去菜園的伍嬸驚呼難得。
萬花推門回來,有人手拿鬥笠披着外袍立在門庭,居然是楚潇早早來候着他。
“我說竹屋怎麼沒人。”小師叔似乎見怪不怪,開腔便是冷嘲,“這般,你是不讓他走了?”
“楚師叔明鑒,子卿還未醒呐。”蘇槐序恭敬行禮,舒眉展目,笑得十分無害。
“呵,我就沒打算讓他跟着,小題大做。”楚潇不以為然,“他們‘百相齋’的要跑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那葉家的指不定跟着呢。”
“小師叔實在通透。”蘇槐序誇也似乎誇得十分真心。
楚潇被他稱呼得眉頭一皺:“行了,問你一件事。”
他使了眼色引他出門,走開一段才止步,問:“那些愚昧之民,真有其事?”
蘇槐序笑容微斂,颔首:“是。”
“那……你如何待世?”楚潇目光銳利地看向他,“珽兒自幼讀道德經、行俠義事,你若同他共度在世間,便不可與世人徹底隔絕,當如何?”
蘇槐序洪爐點雪,心下了然:“你是怕我做什麼,讓子卿為難麼?”
世上最難相合之人事,莫過于道不同。楚潇定定看着他,等他的回答,也等他們是同歸或分道的可能。
“世人麼……”蘇槐序牽動唇角,坦然與他對視,緩緩道來,“世上不乏蓋世英雄,也不缺奸詐小人,更多的是碌碌無為、利己偷生的世故人。看他們一張張嘴臉,何其相似,又何其無趣?我不愛世人,可我仍留戀‘世間’,荀珽便是那個‘世間’。隻要他願意,什麼樣的世人,都是這世間人。如此,楚師叔認為夠了麼?”
楚潇聽罷,冷哼一聲:“油嘴滑舌!珽兒是着了你什麼道,對你死心塌地?”
他說歸說,終是大笑一聲,緊走幾步招呼遠在廊上候着的佐星野,一人一個簡樸包裹如來時那般踏風而去。
蘇槐序立在原地,借着一地高破,遠遠看他們接洽了山莊護衛、拐出茶莊門。
他即刻追了出去,在渡頭叫住佐星野,往他脖子上套了個東西。
佐星野低頭,隻見一方羊脂油潤的玉牌嵌在紫檀木裡、用紅繩系着懸在胸口,頓時驚得去看萬花。
蘇槐序沖他笑:“挂着罷,這是你師叔送你的平安無事牌,此去華陰路遠,要珍重才是。”
佐星野尚為不見荀子卿有些遺憾,聞此鼻子一酸,鄭重地點了點頭。
“真貨啊?”楚潇從船舷探出來問。
“誰知道呢。”蘇槐序攤手,“就當給孩子玩的物件。”
楚潇也不再問,朝佐星野一揮衣袖,背轉身去:“走了。”
蘇槐序攏袖,墨袍輕紗迎風,身影飄然卓絕,立在還未忙碌的渡頭看槳起船走,直到帆影消失在碧波天際。
他再度踏入内院,天色還是早,四周寂寂無聲,唯聽得内室有人翻了個身。
荀子卿仍睡着,室内點了安神香,竹簾遮蔽了日頭。唯他手邊有一塊斑駁金色是花池的倒影,閃閃地搖曳飄動。
蘇槐序便輕手輕腳走過去,慢慢坐到他身側。
道長此夢安穩且悠長,不覺有人在旁,或是習慣了他的相處,雙睫微顫後再次沉睡,安然的面龐似沉醉了時光。
蘇槐序目不轉睛看了他許久,而後俯身遮去那一勺日晖,在他玉潤光潔額上啄了個輕吻。
葉落無聲,風吹池皺,許爾共相守。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