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一愣,沉吟着揮手讓鸱鸮飛走,滿不在乎道:“這鴿子胖又呆,大約是家養的肉鴿。你若不喜歡它捉鴿子,我以後會讓寒瓊多數落它。”
“這是它的本性,由它去吧。”
鸱鸮是猛禽,備好的肉食總不如新鮮的。荀子卿顯然不信它能改,慢悠悠解決了飯食,接着正坐調息。
風和日麗才過午,荀子卿卻一點都沒有出去走動的意思。這次輪到蘇槐序不解,收拾完畢見他仍然如此,便上前牽他的手腕:“子卿今日總是坐着,哪裡不舒服麼?”
荀子卿手上的筋骨乍然一收,酸得眉心擰起:“别……”
蘇槐序怔了怔不敢妄動,緩緩掀開袖子将淨白的手臂仔細查看,并指探脈良久,才恍然舒了口氣:“身上酸疼怎麼不說?”
道長蓦然拘謹起來,迅速别開臉:“沒事。”
蘇槐序探過脖子,問:“我替你按一按?”
“不、不用麻煩……嘶——”荀子卿還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他撈到懷裡,搭在後腰上的手指一動,結結實實按在最疼的地方。
他熟知萬花谷人人習點穴截脈,離經萬花紮針了得,點穴功夫自然不含糊。這般正兒八經疏通經絡,指頭的力道隔着衣衫都可以透過骨縫那般,稍用一點力便鑽心疼。他從後腰順到肩背,所到之處猶如破開了筋骨,酸麻沿着脊柱一路炸開。
“蘇……蘇槐序,你住手!”荀子卿終于忍不住抱怨,繃緊身骨攀在他肩頭叫屈,“你剛把我重新拼一次,現在又來?”
“重新拼啊……”蘇槐序琢磨他的意思,笑得無害,“道長,你可别動,更别僵着抵抗,越是如此越是疼,我還沒用力呢。”
“你明知會疼?!”荀子卿忍不住咬着牙小聲痛呼。
蘇槐序聞言,笑得更為燦爛:“是,我還知道都是我的錯。道長心慈,可容在下彌補?”
“你……”荀子卿疼得發顫,确切地說是酸疼并着麻感攻擊那些穴位,猶如解除人的武裝,運不了氣也作不出反抗,即便躲避也是徒勞,指尖總能準确捉到經絡的節點施壓,似乎能讓那處經脈瞬間打了一個死結。
他疲于應對,也無暇同他拌嘴,隻恨恨地擡臉瞪他。
荀子卿能肆無忌憚在他面前喊疼甚至怨怼,淡然的面龐能挂上别樣的情緒實在是鮮活的,且他全心信任他,否則真的大力逃開也不是不能,何必這麼坐不穩斜靠着他?蘇槐序心下歡喜,倒也确實不忍見他受罪,快速按過一遍,接着換了掌根将痛處小心揉開,溫聲哄道:“乖啊,一會兒就不疼了。”
這次他說到做到,疼痛果然減弱,連酸也少了許多,方才打了死結的地方霎時松綁,一股熨帖之感一點點敲開繃緊的肌骨,讓荀子卿漸漸松懈下來。
而後他竟然犯了困,像是落入了什麼安心之所,呼吸都開始緩慢。
萬花覺出他的放松,俯首道:“好些了罷?你隻是肌肉緊張,經絡并無大礙。”
始作俑者毫無愧色,荀子卿不善埋怨,便伏在他肩窩裡輕聲:“……還沒好?”
“嗯,你要困了就再睡一覺。”
風輕柔,語珊珊,荀子卿歎了口氣,閉上眼真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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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天涼了許多,蘇槐序給開了新方,伍嬸告假去看着伍辭淵。柏文松又下山辦事,臨走時送了好些茶點鮮果來,不忘抱怨師兄賴在院子裡偷懶,好幾天不見人影,茶莊連個接待都沒有。
索性這是秋收前最後的閑時,往來人不多,即便管家不再,也不需要什麼人照應。師弟這便放心走了幾日,連寒瓊也沒來,茶莊一時間寂如空庭。
經過上次的大火,胡大夫的醫館多少有人去了,可總有人舍近求遠偏要來茶莊看不大不小的病。這天蘇槐序天不亮就被吵起來,黑着臉披衣出來,竟想念起人多嘈雜的時候。最起碼柏文松在,自己不用出急診。
說歸說,為了柏師弟的招牌,他還是匆匆走了。
荀子卿練劍到晌午,而後坐在檐下看鸱鸮在樹上撥弄新獵到的鴿子。他本以為會聽桂子落花聲閑度半日,誰知門童慌張跑來,說來了個怪人。
蘇槐序臨走時囑咐過閉門謝客,若非要緊的人或事,前門的值守萬不會來打擾沒見過兩面的道長。
荀子卿狐疑着被引至前廳,隻見來人背對着他坐得十分規矩,聽到他的腳步轉身站起來,沖他颔首示意:
“想必你是荀道長?”
這是個萬花女弟子,着一件不起眼的黑衫,年紀約莫桃李,乍一看身材勻稱、貌不驚人,卻有一雙幽深如墨的眼眸。可惜她眼底無波,低沉緩慢的語氣略有不耐,整個人猶如失了光澤的黑珍珠,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頹喪之氣。
“正是,請問閣下尋何人?”荀子卿與她素不相識,尚在猶疑打量,抱拳回禮猛然見到她手中之物,霎時脊背發涼。
萬花半掩在黑袖後的手裡,赫然捧着一個骷髅,白骨空洞的眼窩和她幽邃的眸子一塊兒盯着他。
見道長變了臉色,萬花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滿不在乎地接話: “哦……我找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