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澤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堪稱黑色的晚上。
她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剛想抱又在沙發上睡着的楚以喬上樓,低頭卻看到了透過睡衣布料的深褐色痕迹。
談澤蹲下來,很小心地把楚以喬的袖子撸起來,指尖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
她低頭,廢了好大勁從花紋繁複的地毯中摸出了兇器——一把鋒利的裁紙刀,銀白的刀刃上還殘留着血迹。
楚以喬生病了,病得很重。
談澤很少向内歸因,但在此後無數個楚以喬因幻聽失眠而崩潰、隻有被人抱着聽心跳聲才能睡着的晚上,她環抱着縮成一團的楚以喬,低頭靜靜看着還挂着淚珠的小圓臉,也不受控制地開始自我批評,痛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怨恨自己為何當姐姐當得如此失職。
對于楚以喬的眼淚,談澤認為自己至多付一半的責任,另一半則由楚靈楓承擔。
一直以來,她如同怨恨着自己般怨恨着楚靈楓。
楚以喬之于楚靈楓,說是掌上明珠都不為過。
楚家往上幾代都是從商的,楚以喬最開始展現出對繪畫極高的興趣時,周邊沒幾個人真的把她的愛好當回事。
楚靈楓卻很驚喜,看到楚以喬的第一張畫時,她高興壞了,抱起當時才三歲的小喬在半空轉圈圈,喊:“我們喬喬要當大畫家喽!”
楚以喬當時并不知道“huajia”是什麼東西,媽媽總喜歡飛她,楚以喬膽子小,緊張地抱着媽媽的脖子,眼睛也閉得死死的,長睫毛和小圓臉看得能把人心萌化,楚靈楓總是抱着抱着開始親她,每次楚以喬喊媽媽都會樂呵呵地大聲應。
談澤上高中的時候,楚以喬8歲,已經上了小學邁入正統教育,那個時候風言風語就起來了,楚以喬的天賦和熱愛被定義成了玩物喪志的早期階段。
一天,談澤晚自習回家,正好撞見了楚靈楓和當時公司的一個老股東的對話。她當時來楚家三年,對楚以喬的印象已然改觀,她把自己全然隐蔽在黑暗中,想盡量多聽到一些對話内容。
老股東說:“你不幹預一下嗎?這個當愛好可以,做主業豈不浪費了這麼多年的積累?”
談澤還很清楚地記得楚靈楓那天的回答。
她說:“我楚靈楓的女兒什麼時候需要考慮生活問題?多年的積累就是給人用的,楚以喬有探索整個世界的自由,以後這種話不要再提。”
說完,她就從裡面走了出來,談澤躲避不及和她當面撞上,她眼底的向往和隐隐的取代之意就這麼直勾勾地展現在楚靈楓面前。
楚靈楓隻看了她一眼就移開視線,輕飄飄道:“聽到了?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當時沒人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
車禍發生在燕京下午16點,談澤在的中時區是上午9點,正是一天的開始。
談澤拿着薄薄的項目企劃書和同學在校園内走,她的項目剛得到教授的背書,那一刻談澤簡直認為整個學校的風都是為她吹的,她想要什麼,世界就會給她什麼。
談澤從沒忘記那天晚上楚靈楓給自己的震撼,這些年她一刻不停地努力,渴望能夠達到楚靈楓的高度,或者更高,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從頭開啟一番事業。
從13歲到21歲,和楚以喬普通姐妹8年,除卻外界得到的物質,談澤還長出了一顆人類的心,曾經她認為全世界的其她人類都蠢,現在卻願意隻為楚以喬開一扇作弊的小門,把楚以喬從“人類”這個大類挑出來,成為一個具體的人。
得到談澤的認可的身份不多,楚以喬的姐姐是第一個。
然後,她就收到了那個電話。
那個上午,談澤無處安放的野心,談澤比天還要高的心氣,談澤明确而堅定的人生目标,都瞬間被這個噩耗給碾成了渣渣,原來楚靈楓也不過是凡人,也是會在陽光明媚的一天毫無征兆地去世的普通人。
這麼全心全意呵護着楚以喬、不舍得她淋一絲外界風雨的楚靈楓,卻親自賦予了楚以喬年僅20歲人生中最大的苦難。
談澤從來不屑于思考精神方面的東西,她認為矯情,但在那一瞬間,一個念頭切切實實地跳進了她的腦子。
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
談澤還沒來得及思考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楚以喬就病了,她把這個問題束之高閣,在無限的忏悔和忙碌中,談澤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