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亮,卻并未看到霞光,那雲仿佛有千斤之重,星星碎碎的雪花飄飄搖搖落下,泥土的腥味彌漫開來。
玄白輕阖眼眸,微微仰頭,感受着那點到雙頰的微微涼意,不禁張開了雙手,去擁抱那随風輕揚的雪花,全然不顧自四面八方洶湧襲來的淩然劍氣,七百多年的時光仿佛在此刻靜止,身邊的風,半空的雪花,萬物的呼吸從來不曾如此清晰......
猛然間,咔咔聲響,脖頸間忽地竄入一絲溫熱,血腥之氣鑽入鼻中,玄白一霎睜開雙眼,隻見倉冶赤紅着雙眸,周身紅光大顯,一爪掐着名修士的脖子,手臂上束縛的鐵鍊铮铮作響,地上已然躺了許多修士,或口吐鮮血,或捂着胸腹,手中長劍皆已折斷。
倉冶雙耳抖動,嘶啞道了一聲:“走!”轉頭看向了那奮力扒着自己手臂的修士,眸光發狠。
“不要——”
玄白大聲叫到,聲音甫歇,便看到一顆人頭自倉冶手中滾落下去,倉冶卻似仍不解氣,将那軀幹狠狠擲開,再次擡爪,朝那些修士襲去,玄白不曾看清,便又有幾人人首分離。
公孫無名見狀,拔出長劍,揮刀朝倉冶刺去,他身後的親兵跟着殺了進來,豪幹雲自然幫着倉冶去攔,界河對面的百獸軍見狀洶洶趕過來,方才收服的黑鷹将士更是急于表忠,箭矢一般飛撲過來。
“阿冶!停下!”看着倉冶洶湧的殺意,方才偃旗息鼓的戰場又即将再次點燃。一股無力之感自玄白心頭升起,隻是此次似是因他而起,飛速閃身到前面去攔他。
“住手!阿冶,住手!”玄白朝倉冶喊道,眸間焦急,可倉冶早已被神魂之力反噬失了神志,方才出聲已是不易,如今哪裡聽得到,玄白空手揮掌去化解倉冶的攻擊,不料生生接了一爪,自肩頭劃過,頓時血肉模糊,梅香伴着血腥味散開。
“嗯——”玄白悶哼一聲,倉冶鼻尖嗅到,蓦地一頓,忽然周身紅光騰起,化回了原形,咆哮一聲,緩緩擡起了利爪,飛撲過來的黑鷹将士見狀向後退去,百獸軍亦止步不前,停在了半路。
人族将士卻不明所以,仍舊揮刀跑來。
“住手,退後”豪幹雲朝衆人大叫。
“退後!”公孫辭亦驚道,這神魂之力他是見識過的,想擺脫身旁之人的鉗制,奈何靈力被壓制,脫不開絲毫,急着喊道:“父親,快住手。”
公孫無名卻如若未聞,揮劍朝豪幹雲斬去,豪幹雲不欲糾纏,振翅退開。
玄白捂着左胳膊,擡眼望去,數百名修士歪倒一地,人族大軍正在撲來,眸間一顫,握了幾百年的長劍再次出現在手中,凝了周身靈力,一霎閃身到了倉冶前方,擡劍去擋那閃着寒芒的利爪,兩相碰撞,激起罡風,哐當一聲,宛若天鐘震響,四周的雪花一霎消失,衆人被彈開數丈。
玄白嘴邊湧出滿口鮮血,左肩亦鮮血淋漓,被倉冶利爪壓得不禁半跪下去。倉冶察覺攻勢被阻,喉間悶哼,收回左爪,陡然發力,朝前猛撲,玄白仰面躲開,倉冶鼻尖擦着玄白左肩掠過,不禁一頓,卻又翻身右爪揮了下來,玄白朝後退卻數步,再次吐出一口鮮血,凝聚靈力擡劍去擋。
罡風撲面而來,玄白不禁閉目,可方才那股如同泰山壓頂搬的力量并未襲來,而幾點溫熱的液體卻撲到臉上,玄白睜眼,刹那間忘了呼吸,隻見幾道血痕順着長劍急速留下,倉冶已然化回了原身,半隻手臂正在掉落,他在攻來的一刻竟然收了靈力,自己劍氣卻去勢不減,伴着一道金色靈流朝倉冶面門而去。
“阿冶——”玄白大聲叫到,朝前撲去,可那劍氣已然攻到。
砰地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幾片白色碎瓷掉落在地,金色靈流散去,一點紫光猛然竄入了倉冶眉心。
倉冶一頓,瞬間清明,從前種種亦從記憶深處竄出,看着眼前人的眉眼,一如往昔,神色焦灼一片,卻不知該慶幸那爪沒有揮下,還是該惋惜,他原本混沌着,隻覺着周邊夾着梅香的血腥之味越來越濃,心中煩躁不安,揮出狼爪的一瞬,模糊看到個白色人影,心頭猛然一痛,收了攻勢。
此刻躺在他臂彎中,身旁的長劍血痕未盡,雙眼不禁模糊,手臂傳來鑽心的痛,比那時石棺中更甚,如夜晚漫天的黑暗一般,幾乎将他撕碎.....
“哥哥,躺入這棺中果真能修為大增麼?”明夜對着石棺拍拍打打,那石棺上布滿了陌生的花紋,明夜不禁摸了又摸。
“嗯!”白衣人應道。須臾,又補充道:“能治你的頭疾。”
“是嗎?”
“......嗯。”
明夜跳了進去,躺在了正中央,空間有些窄,腳闆能觸到石棺底。他對頭疾倒不甚在意,這頭疾隻是偶爾讓他有些不舒服罷了,沒甚影響,他在意的是能早日能像哥哥一般除魔衛道,更重要的是,他要早日得道,那樣如果哥哥的仇家找來時,他也能将哥哥護在身後。
“便是這樣嗎?”明夜躺在棺中望着那白衣人。
玄白回頭,踱步到棺旁,嗯了一聲,道:“躺進去之後,三年之内,你不得出來,也不得用靈力……”
“啊?那我不進去了。”明夜一霎坐起翻身跳了出來。
“阿夜乖,三年很快的……”
“哥哥……”明夜有些撒嬌地拽了玄白的袖子,此處與哥哥修行之地所去不遠,但不能日日見到,總覺孤寂。
“阿夜!”玄白眉間微蹙,嗔道。
見撒嬌無用,明夜問道:“那……那哥哥會在這裡陪我嗎?”
“我還有要事……三年後我做好包子來接你……”
“嗯!”明夜應道,半晌又道:“其實——”明夜欲言又止,今日是哥哥的生辰,他本有話想跟他說。
“其實什麼?”玄白問道。
“沒什麼。”明夜绯紅了臉,撓撓頭,心想三年後說也不遲。
端午那日是黃道吉日……棺蓋如期緩緩蓋上,明夜眉眼帶笑,看着那如明月般的人被棺蓋隔開……黑暗将他吞噬。
哥哥說的不對,三年的日子,并沒有很快,他幾乎是掰着手指頭過的,期間頭疾隻發作過一次,衣服越來越髒,頭發胡子越來越長……有時很煩躁……可有了盼頭,便也沒那麼難熬。他滿心期待,等着三年之期,哥哥來接他。
當棺外腳步聲再次響起之時,明夜一霎睜開雙眼,心幾乎要到了嗓子眼,太陽穴突突的跳。
“哥哥!”明夜喜不自禁雙手附到棺蓋上:“哥哥,你終于來了。”
棺外沒有回答,棺蓋卻緩緩挪動起來。
明夜心間竟閃過一絲慌亂,摸到須髯滿臉,慌道:“哥哥,等等。”
棺外的動作停了下來。
“現在可以用靈力了麼?”
沒有回答,棺蓋再次挪動起來。
“哥哥?”明夜看着那透着弱光的像頭發絲一樣的縫隙,心下一慌,沒有回答那便是默認了,當下小小施了個術法,将自己面貌收拾幹淨,隻是衣物無法換了,這衣物入棺前不久,哥哥剛在老遠的裁縫鋪裡幫他做的,此刻已然髒污不堪了,但不要緊,出去後洗洗便是了。
那縫隙越來越大,久違的淡淡梅香飄來,隐隐有模糊的白色人影透過。
明夜一顆心噗噗直跳,靜靜等待那縫隙變寬,可那縫隙隻到兩三寸寬,便不動了。
明夜心中閃過一絲疑惑,正要說話,棺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似是什麼蟲子爬動的聲音。
下一刻,那透着亮光的縫隙一霎黑暗,無數雙眼冒着綠光的漆黑甲蟲襲湧而進,一霎将他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