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劇痛霎時間席卷全身,明夜猝不及防,慌亂中凝了靈力想去推開棺蓋,卻被一道再熟悉不過的陣法彈了回來。
以金做罩,化木為藤......怎麼會......這樣?
“哥哥——”明夜呼聲凄厲,本能地朝四面襲來的蟲子攻擊,可那蟲子速度太快,他幾乎打不到,而且周身的靈力也越來越弱,頭疾也再次發作,隻是此次無比清明,清晰地感受着腦中的劇痛,四肢百骸的劇痛。
“哥哥——救……”他下意識地想要求救,去推棺蓋,可下半句被那将他一次次彈回去的陣法生生湮滅,哽在喉嚨裡,再發不出一個字。
那金色玄印,他練過無數遍,也見過無數遍——那是哥哥布下的陣法。
可為什麼呢?哥哥為什麼這樣?今日不是約好的三年之期麼?哥哥不是來接他的麼?哥哥不是還說要為他做包子麼?
明夜雙手慌亂地應付着那黑蟲,目光卻死死盯着那處光亮,透過無數蟲影和那狹窄的縫隙,終于,他看見白色的背影決然而去,嗡地一聲,棺蓋再次合了起來。
“哥哥————”凄厲呼聲響徹了山洞。
委屈,不甘,無數的疑問都被刺入靈魂的劇痛淹沒,明夜在棺内無助地掙紮,指尖在石棺内壁留下了道道血痕,他逐漸意識模糊……
再次醒來,他已經是冥河畔的一縷孤魂,那大片的血色紅蓮刺的他眼睛發疼。
“你确定還要回去?”一個隻有半張臉的人問他,他是這家店鋪的掌櫃,據說此處可易萬物,所以他來了。
“嗯。”
“不惜用你最珍貴的東西來換?”
“......”
“值得嗎?”
“......”明夜無法回答。
“可我聽說,他已經不要你了......”
是啊,他不要他了。雖遠在冥界,但耳邊盡是那人的傳聞——道他苦心孤詣百年,終于将上古魔心誅滅,說他殺伐果斷,大義滅親,手刃與魔心曾有沾染的座下唯一弟子,如今感于大道,天劫已然落下,但他卻在将登仙界之時不見了蹤影,留下了個謎團。
“呵——”明夜聽着一旁櫃台前那幾人津津樂道,不禁戚然,轉眸朝外看去。
門外紅色的雪花落了薄薄一層,大概是因為冥河是紅色的緣故,這裡的雪花亦是紅色的,紛紛揚揚,很好看,他卻不怎麼喜歡。
他記憶中,遇到那人的那年,大雪也是紅色的。
本來是白的,整個世界都是白的,那年雪很厚,很冷,他流亡途中唯一的夥伴都被凍死了,也可能是餓死了,他不知道,他發現的時候,已經被凍僵了,那時幾歲他也不記得了,大概6歲?7歲?餓死的可能性大一些,因為夥伴将乞來的半個白餅分給了他一大半,自己卻隻留了一小塊,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白餅了,往日連糠窩窩都沒有,不想其它,三下兩下塞到了肚子裡,然後第二天,夥伴便死了。
一夜之間,雪白的世界也全部變成了紅的,周圍都是死人,後來他才知道,他們逃亡的方向是要去往木族,當時的地方在三族交接處,是處古戰場,那是被鮮血浸紅的。
他不知道是哭的,還是餓的,腦袋暈的很,四肢也不聽使喚,趴在夥伴身旁,再也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看着遠去的逃亡隊伍,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去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将自己抱了起來,那人身上很好聞,他一個勁地湊過去,後來才知道那是梅花的味道。他擡眸看去,那人如明月一般皎潔,不像難民,可不知是何緣故大冬天的隻穿了一件單衣,他都裹了好幾層茅草呢!
後來那人将他帶回了一個滿是梅花的地方,那人說,自他來了之後,梅花才開始開的......漫山白色的梅花,他很喜歡,跟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那人一邊為他擦洗雙手,一邊問道。
“阿崽。”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幾上的茶點應道,所有人都是這樣叫他的。
那人輕輕笑了,将一整盤都端起遞給了他,道:“阿崽算不得名字,嗯......便叫明日吧,明日總是有希望的,一切總會好的。”
“不,”他塞了滿滿一口糕點,倔強地搖頭。
“為何?”
“人們總說明日,明日,那豈不是随口一說都可能是在叫我,豈不......豈不是......亂了。”他辨道。
“嗯......有道理,那便叫明夜吧!”
他歪了歪頭,略微思索,好像沒有什麼問題,點頭應了。
“阿夜!”
“嗯!”
自此他便每日跟在那人屁股後面進進出出,他除草,他便在一旁幫忙拔,他澆水,他會飛快跑入屋中取瓢,他做包子,他會仔細盯着竈台的火,後來他教他讀書識字,教他練劍修道……
他跪下要拜師傅,他卻說他不收弟子。
“師傅?那我一直叫你哥哥嗎?”
“嗯!”
再後來,他已然能一劍劈倒一片樹木,便會去砍柴,也學會了除草,有時候還能跟着哥哥去除魔衛道,陪着他下棋,種花,給白菜捉蟲子,擴建屋子......有時候會皮一下子,撩起河邊的水,濺他一臉,将馬上破殼的小雞連同老母雞一起偷偷放在他床下,然後再被他灰溜溜地被拎着後領一隻一隻捉回來。
膽子大些後,他敢在冬天捧一把雪趁他不備,猛然塞到他領口......
同出同入,朝夕相伴,整整一百二十七年……
一百二十七年,便是養一條狗也會有感情吧?殺伐果斷,大義滅親,苦心孤詣?他怎麼下得了手?他怎會如此狠心?他不過無意中給過那被魔心俯身的凡人一些吃食而已。明夜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騙他?他乖乖在棺中躺了三年,苦苦等待了三年,等來的卻是神魂俱碎的結果。
哥哥要誅魔,便是要他拿命去換,他亦沒有半個不字,可為什麼要騙他?騙他那噬魂棺能醫治頭疾,能增進修為?讓他滿心期待皆碎為泡影......
雪花紛揚而下,是白色的。
“為什麼......?”倉冶哽咽着問道,此刻他終于明白昔日出入冥界時那幻境中石棺中的甲蟲,實為自己的内心可怖執念,哥哥并沒有如夢境中般救他,卻是去殺他的。
淚水從眼角流出,眼前的人清晰起來,四周吵嚷聲不斷,似又打了起來,那人肩上,頭發上都是鵝毛般的雪花,讓他更顯淩亂慌張,他渾身是血,滿臉淚痕,手中拿了一隻斷臂,藍色靈流緩緩流動,往自己右臂靠來,聽到自己問話神色似是有些疑惑。
倉冶再次道:“哥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