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港元整個人都脫力,但還是用雙手雙腳爬了過去,試圖聽夏佩錦說出讓他反悔這條結論的話。
但外面又安靜了。像是為了不讓他反悔,他的母親在那時展現出了和他親緣上的默契,他們都安靜了。
江港元把自己縮成一團,這個家最柔軟的地方竟然是地毯,他沒什麼知覺地把臉埋進去,眼淚無聲地砸落,他的抽噎都困那小小空間裡。江港元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個人說過的話,一個那死說來說去的人,其實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在渴望愛。
他想駁斥一下這句話。
經常把死挂在嘴邊的人,不是想死,也不是在渴望愛,而是不知道該怎麼活。
“總之,就是我的母親發現我的父親出軌了,那時她本想把我打掉,又覺得我能讓那位企業家有點責任感,于是沒有打掉還把我生下,但這并沒有改變什麼,反而好像還帶走了我媽媽的美貌,讓她從‘妻子’變成了‘母親’。”他頓了下,說:“至于我的父親,他沒這麼瘋過,他一般是理智地發瘋,所以我沒聽過他的真心話。”
江港元講起這些的時候已經有些釋然,因為即使傷疤會留下,但疼痛隻在回憶裡,沒那麼煎熬。
簡泉久久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
一個高高在上的、家庭比起他的來說稱的上美滿的幸福小孩?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事沒事都過去了”;還是一個普通同學,聽到這麼恐怖的事實,所以需要即刻站起痛罵他父母的外人?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甚至想沖去辦公室借老師的手機一用,看看網上是怎麼安慰人的。
良久後,預備鈴響了,江港元先起來等他一起走,他們不緊不慢,簡泉瞥了眼江港元,看他面色如常,似乎還很輕松,肩膀沒有平常那麼僵硬,他們在人流裡顯得格格不入。
在所有的聲音都被那刺耳的鈴聲沒收前,他說:“這個春節,來我家吧。”
父母對于這位優秀同學的到來都很歡迎,他們沒多問,簡泉也沒多說。
江港元是踏着今年他們家的第一支仙女棒點燃前的火光中趕來的。大人高高興興地把這支仙女棒讓給了他,在一衆人的圍觀下,經常上台領獎的江港元還畏手畏腳不好意思了起來。
簡泉隔着大人和他對視,他們像兩個最小的積木,在一衆大人裡顯得很小,簡泉特别欣慰地笑着,為他高興。
哪怕一點點真實也可以,隻要你感到高興就好。
在那個時刻,連他都是幸福的。
大家覺得這孩子又俊又乖,都想把自己的塞給他,簡泉看着他,像在自轉輪裡的小倉鼠,手忙腳亂的,最後哭笑不得,看不下去,趁着衆人都湧上去拿瓜子花生時把他劫走了。
走前他們順了一把仙女棒,還拿了打火機,簡泉把他領到一處廢棄滑滑梯那裡,他們撥走那上面的積雪,将就地坐下。
“你們家好熱鬧。”江港元點燃了一根,火光噼裡啪啦地照着他的臉,看見他的笑,簡泉很開心。
“謝謝叔叔阿姨,還有,謝謝阿泉。”他又拿了一根,續了火然後遞給他。
簡泉本來靠在一邊,他看着江港元自己一個人玩,覺得心裡脹脹的,看見他遞來也隻是搖搖頭,說:“這些都是你的。”
如果一年一根,這些也都不足以讓你玩回來。
“明年還來我家吧。”他說,“對了,怎麼來這麼遲?”
江港元笑搖搖頭,“本來想去得遲的話,應該不會碰上長輩。我不怎麼會和他們打交道。”聽了會,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他笑着問,“不過照這麼下去,我會不會變成你們家幹兒子啊。”
他看向簡泉,“我應該挺優秀的吧,阿泉放心讓我來,不擔心我會被特殊照顧嗎?”
簡泉也笑了,他說:“短短幾秒内想了這麼多,不愧是江港元。特殊照顧是應該的,因為不光是他們,我也會給你特殊照顧。”
“比如呢?”他挑挑眉,順着杆子往下問。
那年冬天的雪意外下得很頻繁,之後的幾年,青市的冬天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在他要開口的前一秒,簡泉感覺自己的鼻子上有着難以忽視的一點冰涼,他沒有管,但卻趁着這點時間思考了一下:真的要說嗎?
喜歡男生,會吓到他嗎?
但他是江港元,很包容的江港元;他是流星,能實現自己的願望;是他先拉住的自己,也是他讓自己敢說出不願後悔的話。
就當再試一次。他知道自己對江港元也是特殊的。
“江港元,我……”
“——簡泉。”他還在玩着手上的東西,這麼一點點竟然讓他這麼珍惜,玩了這麼長時間。
“我好像沒給你說過我的秘密。”
江港元在他這裡有着優先權,秘密更是如此,這種東西代表着對方願意敞露自己的心扉,是向彼此關系伸出友好的手的特征。
他有些激動地洗耳恭聽。
可是他好像不笑了,興許是火快滅了的原因。
“我說不上為什麼,從小到大都很讨厭那些喜歡我的人。”
大雪落下,紛紛揚揚地飄着。
“我覺得,‘喜歡’很惡心。”
簡泉感覺這雪像是有魔法一樣,又輕又重,砸得他腦子發懵肩膀覺沉,刮得他臉生疼,鼻生澀。
這是他對冬天最深刻的記憶。
江港元,你告訴我你要去當交換生,是想聽我說什麼嗎?
你的隐喻和暗示都太晦澀,随着時間變得深刻隐秘。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隻要我這次也試一試,隻要我說出不想你離開,你就還有辦法留下。
但我不喜歡文藝片,不喜歡意識流,也不喜歡複雜的感情。人本來就複雜,我沒有觀察人類的愛好,對于你,我也覺得那些有趣逐漸被複雜取代。
我喜歡你談天說地,喜歡聽你聊你的想法,我喜歡和你交流,但我不喜歡解密,何況是你這種将升級的謎題當作飼料撒了一路的做派……我很累。
沒有鼓勵,你其實很擅長表達抒發情緒不是嗎,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成了那個不停說話的人,就像一個初出茅廬台下沒什麼觀衆的脫口秀演員。
想聽你說話我說過很多次了,江港元,如果連這幾個字都不懂的話,我到底還在用什麼維持着這關系。
有什麼奇怪的聲音闖進他的大腦,發出電流聲,大概是什麼信号,簡泉覺得很難受,他想張口呼救,又想起站在燈裡的江港元,他要不得呼吸。
他忘了給江港元說,他很喜歡他唱的這首歌,江港元也是,也喜歡江港元。不管是不是為他唱的,他都很喜歡。
他費力地想睜眼想破局,在那刺眼的光照進來的前一秒,他聽到了心底最想念的聲音:“簡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