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酒館隻有寥寥幾人。
戴安娜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黑澤楠木,周圍的都是小隊的夥伴,除此之外這家酒館早也沒有其他的客人——和決裂的那天一模一樣。
他們曾經威風又傲慢之極的隊長,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披着那粗糙的披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似乎不醉不休。
“為什麼要回到這裡?通緝犯?這種落魄的樣子是裝給誰看?你不是說你不會後悔嗎?”亞當上前去按住了黑澤楠木的酒杯,略帶嘲諷的開口。
那人似乎真的有點醉了,就這麼呆呆的看着亞當,好半晌沒說話。
“戴安娜,你為什麼把她撿回來?趁着現在把她交給評議國那邊比較好吧。”阿爾敏别開眼,“這幾年她殺了這麼多的人,早就不是我們的隊長了。”
“我不知道。抱歉,我隻是覺得應該把她帶回來,讓你們都見見——”戴安娜扶着額頭,看着喝酒喝到發懵的那人,“你說得對,阿爾敏。我們是應該把她送去評議國。”
“你是對的,戴安娜。如果放任她在王國遊蕩指不定會惹出什麼恐慌,把她帶到這來是最好的做法。”
“為什麼會醉成這個樣子……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喝酒,原來酒量這麼差的嗎?”
“或許以前是為了維護隊長的尊嚴才不喝酒的呢?你們看她現在的樣子,像隻小貓。”
幾人低低笑了起來。戴安娜扯了扯嘴角,到底覺得這不好笑。她把手搭在黑澤楠木的肩上,稍微用力的晃了晃那眼神渙散的人,“喂,醒醒,我們要把你送去評議國了!”
“你這是幹什麼?我們又打不過她,她清醒還怎麼把她送走!”傑克森被戴安娜的舉動吓了一跳,連忙去扒她的手。
戴安娜更用力的去抓椅子上的人的肩。
似乎是把她捏疼了,坐在椅子上的黑澤楠木終于給了他們一點反應。她将戴安娜的手扒開,往靠背上一靠,雙眼看向隻有吊燈的天花闆,語速緩慢:
“是啊……我已經不會為我的自私而自責了,所以我不後悔我做的每一件事情。”
戴安娜沒太聽懂,“什麼?”
“沒什麼,隻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而已。謝謝你們請我喝酒,我選擇饒你們一命——給你們一個忠告吧,最好快點離開耶蘭提爾……不,還是盡快離開王國吧。不久後這裡将會作為我保命的籌碼。”
“……你果然是瘋了,拿整個王國作為‘人質’嗎?”
“我清醒的很。隻要是對我有用的事情我都會去做。仔細回想一些,我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以往在危機關頭我也沒少舍棄你們吧——不過真令人吃驚,每一次你們都能夠逃生。”
“那不一樣,你給了我們道具——”
“一樣的,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自欺欺人呢?你們其實很清楚那些道具根本就沒辦法保證你們絕對安全吧。能夠逃生完全是你們自己的本事——我從轉身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指望你的能夠平安歸來。”
“那些道具也不是什麼不值錢的東西吧?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把那些道具留給我們?”
“……我不知道。”
“……這樣啊。我明白了,黑澤。您現在倒是和我初次見到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冷漠又自私。您本不該是這樣的怪物。”
“謝謝你,戴安娜,你又讓我搞明白了一件事——真是令人懷念的敬語啊。當初你和福德還可憐兮兮的,我撞見你們的時候你好像正要自刎?好奇怪啊——我當時居然就在想,一定不能讓NPC死掉了,否則我的「隐藏成就」就完不成了。”
黑澤楠木帶着一身酒氣,醉醺醺的站起身往酒館外走去,路上撞到了幾次桌子和牆,艱難的離開了酒館。
“——你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
戴維撥開其他人來到戴安娜面前,沖着她吼道,“你将她放走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但是這裡沒有人下得去手,不是嗎?我敢打包票你們都在想怎麼把她勸回來,然後将她藏起來躲避追殺。”
戴維的氣勢明顯弱了幾分,“這也不是你将她放走的理由——”
“沒用的,她早就成為了自私自利的怪物,現在說什麼都沒用的——你們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如果當年和她一起的話獵殺哥布林的話,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你也喝醉了嗎?難道你也想要被通緝?如果當年我們跟着去了,我們可沒有她那個本事活到現在。”
“你很清楚她會把罪責攬在她一人身上保下我們吧?隻是看到現在的她你不願意相信而已。再說一千隻哥布林根本沒有那麼重要,我們這幾年消滅的哥布林零零總總早就超過一千隻了吧——說到底是我們在她迷茫的時候抛棄了她。”
“偷換概念……她将整個王國都當做籌碼,你這麼放跑她會造成什麼後果你知道嗎?”
“把她送去評議國之後王國就不是她的籌碼了嗎?我看還是會在她的掌控之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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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一百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差不多了吧。)
剛踏出旅店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你擡頭向天上看去,果然「白金铠甲」已經找到了這裡,飄在天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在想怎麼将我逼出這裡吧,畢竟傷及無辜可不是你的做風——那麼去卡茲平原打,如何?”
“你是怎麼跑到這來的?”
“「世界級道具」啊,你總該知道這個的存在吧?我想這應該不是件稀奇的事情——”
“不,我還沒有見過哪個沒有組織的「玩家」能夠擁有「世界級道具」。這确實是罕見的事情。”
“組織……對,我确實是有組織的。不過很遺憾他們都沒有和我一起穿越,否則我應該不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我再問一次,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白金铠甲」?死也要讓我死的明白一些吧。”
“我允許你稱呼我為查爾。”
“這是你的名字吧?謝謝你給予我這種……榮耀?太親昵了。我還是稱呼你為「白金铠甲」吧。我是曾經被譽為「機關達人」的黑澤楠木,隸屬于——曾經隸屬于「九人自○殺份」。希望你能好好記住這個組織的名字。”
……
你被擊殺了一次又一次。
「白金铠甲」似乎用了什麼技能,不管你将複活的位置定在哪裡,過不了多久他都能夠找上你。
被殺、複活、被殺、複活。
但這不是輸了也不掉級的競技場。你前前後後死了四次,但運氣不錯,隻掉了二十級,正好和固定值一樣。
複活後掉級讓你與對方的實力差距越來越大,你再也不能和頭幾次一樣和對方打的有來有回,隻能不停拖延時間等待「贊頌十字之歌」的冷卻——而對方的架勢,似乎是要把你殺到不能再複活為止。
(啊啊……這樣死了也挺好的。下一次的複活地點也定在原地吧。)
你這麼想着,閉上了眼睛。
如果把王國當做籌碼,再承諾什麼“一定會改邪歸正”,「白金铠甲」肯定會放你一馬——畢竟你能做一些小手腳,讓這世界的所有人都看着你們,看着「白金铠甲」做出選擇。他還不能承受這麼多人的抨擊。
但你不想這麼做。或許是所謂的良知在抵抗「自私」設定帶來的影響吧。
“……你們斯連教國來湊什麼熱鬧,想要把她救走嗎?”
「白金铠甲」冷淡的聲音傳來,你睜開了眼睛。面前站着的人一身白袍,留了一個背影給你——你很确定你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不,您誤會了。我們并沒有想要救下她的意思,隻是想要得到她身上那件道具。”
“我試過了,沒用的。除非她自己舍棄,否則那個道具不會被奪走。”
“那更有意思了不是嗎?希望閣下能夠給我們一個面子,讓我們将她帶去教國——我們保證不會讓她再出來。”
“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會有的——之前商量的事情我們已經考慮好了。”
雙方打着啞謎,他們後來還說了些什麼,但你已經沒有在聽了——你慶幸着自己活了下來,同時又隐隐有些失望。
你似乎得不到解脫了。
後來雙方商量好了,那個一身白袍的人将你帶去了斯連教國。你看不清他的樣子,或許是不想去記他的樣子,隻記住了那一句
“你的餘生都會用來贖罪。”
他口中所謂的“贖罪”就是把你當成實驗體,在你身上進行亂七八糟的實驗。
感知力到了極緻會怎麼樣?負面情緒到了極緻會怎麼樣?精神幹擾到了極緻會發生什麼?被攔腰斬斷後多久才會死亡?保持意識的清醒把血放幹會怎麼樣?
這些都在你身上得到了答案。
于是你策劃了一次出逃,趁着教國的松懈将那個教國攪得天翻地覆,躲進了熟悉的耶蘭提爾,躲進了那家熟悉的酒館。
“我就知道你會來。”
熟悉的聲音傳來。他并不是你曾經的隊友,而是那個将你帶去斯連教國的白袍男人。
“我早就調查了你的過去,你放心不下你那些親愛的隊友吧?跟我回到斯連教國,我會放他們安全。”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在乎他們?”
“否則你也不會來這裡。”
後面你似乎又和他說了些什麼,但是你不記得了。你隻記得那晚的月亮很亮,透過被炸爛的屋頂照亮了冷清的酒館,照亮了地上看不出原樣的屍體,試圖用聖潔的月光淨化那一灘灘鮮血。
這些是你殺的?還是那個白袍人殺的?你也不記得了。
你隻記得那是一群叫着“隊長”擋在你身前的笨蛋。
一群拒絕複活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