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攻克徽縣的同一天清晨。
津衛城,撷春院。
天蒙蒙亮,一個身材窈窕的花娘婷婷袅袅穿過庭院。
早春的寒意從地面漸漸滲透進單薄繡鞋,那女子臉上随之聚攏起幾分哀怨,腳步也越走越快。
來到庭院正房,她輕輕拍了幾下燙金紅木房門,用大小适度的嬌弱聲音喚道:
“簡爺,時辰到了,起了吧。”
屋内,被稱為簡爺的男人在豪華大床上伸了個懶腰,翻身轉向房門,露出一張極為俊美的面龐。
他看上去二十出頭,膚色白皙,修眉鳳目,一雙黑亮亮的眸子神彩湛然。
“門沒鎖,梅芳姑娘進來吧。”那男人說得一口純正官話。
梅芳走進本屬于自己的寝房,心情更加沉郁,點亮桌上油燈,幫男人更衣束發。
片刻功夫,打雜下人陸續送來洗漱器具、香茗早點。
簡忻穿好官服,一邊享受着撷春院奢華早餐,聽着梅芳的招牌琴曲,一邊把今天要辦的公事私事細細梳理了一遍。
梅芳心緒不佳,潦草彈完曲子,眼角瞟了瞟安靜吃飯的客人,終于忍不住訴說起這幾天來的委屈。
“簡爺來撷春院玩樂,點了奴家的牌子,卻不讓奴家夜裡侍候,是嫌棄奴家姿色平庸,還是服侍不周呢?”
當然都不是。
要不是師兄連日堵家門回不去,要是客棧能有撷春院一分的舒适和貼心服務,他絕不會選擇撷春院作為暫住之地。
俗話說,鸨兒愛鈔姑娘愛俏。
簡忻作為直隸總督的眼前紅人,時不時引來一群群銷金商賈來此宴飲聯絡感情,老鸨斷然不會向招财貓一樣的簡大人收費。另一方面,跟着洋人槍炮鴉片一起闖入天朝的還有要命的瘍黴大瘡。簡忻司職刑案,三教九流多有結交,目睹病患慘狀,被迫潔身自好。
所以,從人從财兩方面,簡欣都讓梅芳姑娘受了很大委屈,便環住她纖細腰肢,真誠地安撫了一番她那顆受傷的心靈。
幾句誇贊惹得美人重新露出笑顔。至于夜間侍候,簡忻自不會說實話,解釋為從小習武練的童子功,功成之前不能行事。
論名頭梅芳在撷春院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姑娘,對男人見多識廣,聽後半信半疑,還想撒嬌耍耍性子。簡欣也不慣着,臨走前皮笑肉不笑的“好意”提醒:
“梅芳姑娘的弦音不準,一會兒閑了别忘記調調琴。還有剛才彈的相思調,彈錯兩處。媽媽若是知道了,你這撷春院第一琴的牌子恐怕要換了吧。”
梅芳聞言脊背竄涼,情知客人在敲打她剛才的輕慢。看這男人年紀輕輕,城府卻深,難怪弱冠之年便身居高位。于是再不敢造次,道過謝,低眉斂目送客人出門。
簡忻離開撷春院,騎馬向提刑按察使司衙門溜達,離衙門兩條街遠,便停了下來。
不一會,一個差役氣喘籲籲小跑過來,對着簡忻耳語道:“簡大人,那人在大門等着呢。”
簡忻得意一笑,撥轉馬頭朝衙門後門方向行去。走了幾步,還是覺得不妥,叫住正欲返回的差役,讓他去後門偵查一趟。
果然,差役再次返回時帶來一個壞消息:今天後門也有人守着!
簡忻蹙了蹙眉:一貫摳搜的師兄竟然花錢雇人了?看來師兄這次鐵了心要抓自己啊。
雖說前後門都被人堵着,但對于簡忻來說影響微乎其微。他讓差役将馬牽回衙門,給了些賞錢,自己則悄無聲息從按察使司衙門的高牆跳了進去。
此時距上值時間尚早,然而負責刑訊的經曆司已經全員運轉了。
刑堂中,一個瘦削的中年人全身赤裸,被吊在鐵架上。他腦袋無力的垂在胸前,身上遍布鞭痕和焦黑的燒灼痕迹。一股股細小血流仿佛在軀體上編織了一張血網,蜿蜒盤旋,最後沿着懸吊的腳趾滴滴哒哒濺落于地。
刑差當然不會讓犯人舒服的睡過去,拎起一桶冷水兜頭澆下,揪住頭發,幾個耳光打過去,暫時恢複了犯人意識。
“誰指使你偷竊海防圖的?”
“……”
“海防圖副本交給誰了?”
“……”
“慎海司的原配鑰匙是誰複制的?”
“……”
沉寂片刻,一聲非人慘叫力透刑堂幾層鐵門,傳進簡忻的耳朵。
看來經曆司昨夜白熬了。
簡忻無奈搖搖頭,走進偏堂,打算換身利落衣服。
屋子裡,佥事仰面躺在太師椅上,呼噜打得山響。師爺坐在角落,腦袋支在豎起的胳膊上不停打跌。
師爺聽見動靜,睜開眼,慌忙站起來,“簡大人來了。”
簡忻示意師爺輕聲,可佥事還是醒了,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含含糊糊打了個招呼,摸到桌上一杯濃茶一股腦灌進嘴裡。大腦清醒了一些,立即向頂頭上司彙報審訊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