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壞消息。”陳浥塵道:“簡大人大概清楚‘亞羅号事件’和‘西林教案’的來龍去脈吧?”
簡忻一怔,扯太遠了吧,嘴裡卻配合的回答:“知道一些。”
當時,但凡具備一些政治素養的人基本上耳熟能詳這兩段公案。
事件本身并不複雜,但牽扯到深遠的背景,卻在幾年内持續掀起了巨大風波。、
起因則要追溯到四年前。
西人馬賴借傳教名義非法潛入西林縣,勾結當地流氓地痞搶擄□□,無惡不作,民憤極大。新任西林知縣将其捉拿歸案,并沒有依據條約移交當地領事館裁判,而是就地砍頭處死。夷皇大為震怒,要求嚴懲兇手。
同年,廣東水師捕走窩藏在亞羅号船上的兩名中國海盜和十名有嫌疑的中國水手。不想駐廣州的西人領事認為該船主權屬于本國,甚至捏造夏乾水師曾扯下船上國旗,侮辱了帝國,要求立即釋放被捕人犯,賠禮道歉。兩廣總督據理力争,态度強硬,十日後,西人聯軍悍然攻陷廣州。
次年,西人忙于克裡米亞戰争和鎮壓天竺起義,無暇抽身援助,侵略軍退出珠江内河。兵部尚書于敏寬因為之前戰事一再失利,遭到彈劾,挂個虛職賦閑下野。
之後,南系一派的甯唯方繼擢兵部尚書,雖然直隸軍方首腦重新洗牌,但于敏寬的改革思路卻被甯唯方發揚光大的承接下來——繼續大量購置西洋武器,同時全力協助翟光微興辦新式文武學堂。
如此局部武力對峙,外交照會往來,反反複複折騰了三年,兩起事件在朝野中搞出的雷聲大,反饋的雨點小,久而久之如銳痛變成了隐疾,從皇帝到兵部,地方官員甚至販夫走卒,居然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簡忻迅速回顧了一遍陳年舊事,聽得陳浥塵道:“昨天下午,西人聯軍特使再次呈送照會,要求朝廷就兩起事件賠禮道歉,措辭格外嚴厲。他們還得寸進尺開出了經濟賠償的價碼,要求增設九處通商口岸,全面免除内地關稅。”
陳浥塵頓了頓,直視簡忻,“簡大人不必懷疑,線報來源絕對可靠。”接着用明朗柔和的語氣道出一條更為糟糕的消息。
“西人聯合艦隊月前在天竺集結,目前已經占領了廣州,正在開赴上港的途中。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江南戰場上,洋人極可能放棄中立,和我朝宣戰。”
此時,簡忻用屁股想也明白陳浥塵告知真相的緣由了。
長江中下遊一帶,平天盟主力和天朝軍隊拉鋸混戰多年,洋人始終兩不相幫。三個月前,衷王曾短暫打散江南大營,趁江南空虛,分兵東進,連克松江、青浦、寶山、奉賢等地,把上港包圍的水桶一般,卻沒有立即攻入腹地,正是顧忌洋人的兵艦火器。
衷王的攻勢停停打打,并不激烈,其間頻繁向西洋人領事館發送信函,許諾保留洋人在本地的全部權益,希望利用同源的宗教信仰争取到洋人的默許、支持。
然而洋人精明似鬼,不遠萬裡來天朝所圖謀的決非單純的宗教傳播,或者僅僅是鼻子尖底下的一塊肥肉,所以嚴令各級外事官員不得拆閱信件,不得與平天盟對話,謹遵中立,靜觀事态發展。
眼下,西人聯盟已經解決掉手頭的麻煩,喘息過來準備和天朝舊賬重提,外帶索要百倍的豐厚利潤。如果談判無果,洋人決意開戰的話,那麼上港恐怕會迅速淪陷。即便尚未淪陷,簡陳二人失去由水路進出上港的便利,在洋人兵艦的武力封鎖下,從平天盟的重重包圍中帶人出逃,成功概率微乎其微。
想不到一夜之間,戰局突變。洋人的助力變成阻力,本來莫名其妙的高危任務又乘上個超大的難度系數,挑戰啊!
簡忻抄着手,問道:“局勢挺熱鬧,原定計劃要改變了吧。”
“計劃肯定要變。”陳浥塵堅決道:“洋人一旦同朝廷宣戰,我們隻能繞開洋人兵艦控制的出海口,從南埠附近渡江。”
簡忻直起身,負手向天,确切的說,是仰望天花闆。心裡盤算着南埠一帶,江南江北俱是平天盟的勢力範圍,管制極為嚴格,他們倆人别說渡江,就算潛入也成困難,這任務的冒險性質難不成改玩命了?
好像猜出簡忻的思慮,陳浥塵道:“沒必要的冒險乃兵家大忌。早上我已考慮過,勇勝營駐防之地離南埠不遠,渡江之前,隻需節度勇勝營打上一場殲滅戰,你我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去上港,正好配合陵州的戰事,一箭雙雕。”
陳浥塵緩緩道來,深邃的目光中流露出無匹的從容自信,也使得面容異乎尋常的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