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紅葉斑斓,層林盡染。
遠眺,翠峰聳立,響泉飛瀑穿梭于雲卷雲舒之間。
她,一身淺粉緊身小衣,澄澈的潭水中時隐時現,魚兒似的單純快樂。忽然縱出水面,甜美的笑靥穿透五彩剔透的水珠,傳遞着陽光的溫暖和奪目。
下來呀!她向他招手。
那樣的相邀,那樣的風情,刹那另所有美景失去顔色。
或者說,是她的存在她的相伴,才賦予山水花木前所未有的靈動美妙?
他急切的想奔過去,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
水。
很多很多的汗水,從她蒼白的面頰流下。衣服早被汗水打得透濕。
她望着他,秀美的眼眸流連着生的渴望,對愛人的不舍,對親人的歉疚。
“對不起……”濃密的睫毛緩緩遮蔽住曾經的柔情無限,甚至沒來得及傾訴完她的不甘,她的遺憾。
“不許說蠢話!阿晴,睜開眼,看看我!”
臉上濕熱一片,他用力抱住她,徒勞的去溫暖懷中的冰冷。
她為他放棄了親人,放棄了安逸富足的生活,隻因他不願被世俗羁絆,不願周旋于爾虞我詐的權貴之間,隻因他厭惡全然失去人性的醜惡戰争!
她為他犧牲了全部,包括生命,他卻連一世相守的承諾都無法兌現。
“阿晴!”
他執着抱着她,任淚水揮灑,和她身下的鮮血交融。
血水交融,無邊無際。
箭雨紛飛。
一隻利劍,穿透他的胸肋,強行分離了他和她。
他被釘在船舷上,一具具蒼白交雜着焦黑的猙獰屍體從水中冒頭,瘋狂撕咬着他的骨肉。
他覺不出痛,眼睜睜看着阿晴在水中載沉載浮,漸行漸遠,帶着未能出世的寶寶,就此天人永訣。
“不!不!不!不!”
他大吼,破裂嘶啞的聲音卻隻能在炙熱的胸口翻湧沖騰。
難受啊。
他拼命撕扯着自己胸膛,希望釋放那些聲音,喚回愛人。
手被捉住,他推開可惡的阻礙,一把拔掉了胸肋的利箭,心肺肝脾仿佛跟着拔出了身體。
抵禦着戰栗不止的痛苦,他義無反顧躍入水中,睜大眼睛,尋覓。
“你醒了?”柔和的聲音。
陳浥塵恍惚的盯視了許久。
是芩兒。
不是已走三年的阿晴。
失望,又交雜着幾分安慰,陳浥塵本能回避着那矛盾情緒帶來的動搖不安,轉過頭躲開芩兒憐惜的目光,不料一道熱流從眼角劃到耳根。
生出極不妙的預感,側頭瞧去,枕頭濕嗒嗒的一片。
他竟然哭了?
馬蹄敲擊路面的聲音極富節奏的撞擊着陳浥塵的耳鼓,陳浥塵心裡又是一驚,勉力支起半個腦袋,視線穿過随風鼓動的車簾縫隙,凝望了一會山形樹影,眉頭不由緊緊皺起。
沒錯,預定的路線。
他和芩兒居然啟程上路了。
陳浥塵疑窦叢生,簡忻如何清楚自己的行程安排,并且成功說服甚至瞞過王掌事,把他和芩兒雙雙送上路?剛起此念,陳浥塵便生出異樣的感覺,那是一種高手之間特有的感應。
目光直接鎖定車夫。
車夫中等身材,極為健碩,呼吸幾不可聞。随着馬車的颠簸,兩腿微微晃動,上盤卻保持着罕見的穩定。寬大的草帽遮住了全部頭臉,隻露出粗壯的脖頸,洩露出此人遠遠超越車夫等級的強健體魄、深厚功力。
陳浥塵清楚,一般人不會給自己找别扭,身體上下總是協調的擺動,車夫刻意保持着這種别扭的姿勢和平穩不波的吐納呼吸,無非有兩種解釋:一,習慣;二,為随時發起的精準攻擊做準備。
車夫是個高手,還是個高度戒備中的高手。
最糟糕的是,他并不是甯尚書派來護送他們的軍衛。
陳浥塵的頭更疼了,事情怎麼發展到如此混亂的地步,昏迷的兩個時辰内,自己莫名其妙上了路,該出現的人蹤影全無,不該出現的人倒排着隊的亮相。
“簡忻在哪?”陳浥塵坐起身,以一種和臉色極不匹配的平靜語調問芩兒。
“簡大哥出城前就下了車,說要辦點事。”
芩兒惴惴的回答,驚訝注視着陳浥塵伸出手,将不遠處的“恒星”輕輕拉到身側。本來為陳浥塵扯脫包紮的擔憂馬上演變成另一種擔憂,又要打架嗎?
陳浥塵無法繼續追問車夫的來曆。如果對方懷有敵意,殺了真正的車夫取而代之,毫無武功、全心守護自己的芩兒多半毫無覺察。即便芩兒有所覺察,指認出敵人,除了打草驚蛇之外自己也不會得到任何收益。
之所有對方沒動手,也許沒把一個傷号的攻擊力放在眼裡;也許企圖誘捕簡忻一網打盡;當然,事态發展可能另富玄機,并沒有自己設想的那麼糟糕。一時間,陳浥塵腦海中閃現出無數種假設和判斷,但考慮到芩兒的危險處境以及對簡忻為人處世的不信任,不管車夫是敵是友,陳浥塵人決計做最壞的準備。
即使他寸步難行,恒星在手,就沒人動的了芩兒一根毫毛!但凡有他陳浥塵一口氣在,定要護得芩兒周全!
主意打定,陳浥塵神色愈發鎮定坦然,目光流連,同芩兒相遇,竟回饋了幾分久違的溫柔。
芩兒目不轉睛盯着陳浥塵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朱唇輕顫,眼淚像山泉一樣汩汩湧出。
“怎麼哭了?”
“我,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美麗善良的少女再次讓陳浥塵無言以對。不怪他故意冷場,畢竟習慣邏輯分析的頭腦很難理解芩兒跳躍式的思維。
這時,某人卻替仗義的打開了語言僵局,“小姑娘又哭又笑的,到底是傷心還是高興啊?”
陳浥塵緊握恒星,低聲道:“她是傷心是高興,和閣下有什麼關系?”
車夫頭也不回的大笑道:“的确和我沒關系,她的喜樂全系一人之上。不想叫她擔心害怕的話,你便乖乖躺好,抓着把沉甸甸的家夥擺花架子,這是吓唬誰呢?”
陳浥塵并不答話,緩緩抽出恒星,刀與鞘的“嘶嘶”摩擦聲仿佛寒冰凝滞,凍結了空氣。
行動涵蓋了言語難及的解釋——如芒刺背的殺氣決非“花架子”式的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