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罪不至死，就像她說的，千不好萬不好，她至少養大了司如卿沒讓他餓死。可是沒辦法，她活不成，不是為她虐待司如卿，而是今上既然找回萬辛兒，又知道她生過孩子，必定會到處搜尋司如卿的下落，絕不會願意讓他活着，許氏知道太多事，未防止她洩露司如卿的身世，白民隻能将她除去。
作為補償，最多不過厚葬許氏，再找找她家裡還有什麼人，給些金銀罷了。
司如卿在白民懷裡，回頭去看那小院兒，院子在他眼中慢慢縮成一個黑點兒，直到轉過幾個彎再看不見了，才說道：“哥哥，你不要讓那幾人打老婆婆。”
白民問他：“為什麼，她不是打過你嗎？”
司如卿道：“但是她沒有打死我，可她年紀大了，你們打她她會死的。”
白民沉默一下，說道：“知道了，不會打她的。”
司如卿就這樣跟着白民去了涼州。他從小吃過太多苦，體弱多病，白民沒有養過孩子，生怕這孩子跟着他遭罪，隻好沿途買來一群下人和廚子跟着隊伍，專門伺候司如卿一人，又派人四處尋訪明醫，圍在司如卿身邊給他調理身體。
最初戰事緊張，司如卿就随白民住軍營，他打仗時便派人在後方保護司如卿，有一點空閑時便親自教司如卿功夫，直到一年後收複涼州封了涼王，才算徹底安頓下來。
司如卿身體好一些後也被白民嬌慣得膽子越來越大，常常跟他說不願意待在家裡，問白民什麼時候能随他上戰場。那時候司如卿讓白民養回了些肉，身高猛蹿，很快追上同齡孩子，白民便将一柄在戰場上繳獲的寶刀送給他，跟他說：“什麼時候你能用這把刀舞上一個時辰，我就帶你上戰場。”
這把刀上一個主人是北狄一位将領，身長九尺，虎背熊腰，騎在馬上跟座小山一樣，司如卿那時候才十歲出頭，長個子長得瘦到像根竹竿，這把刀怕是連提都提不動，白民不想司如卿跟他涉險，又不願看他不開心，隻能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難而退。誰知司如卿一口答應下來，抛掉平日裡用的木刀，第一步先想辦法将寶刀扛起來。
三年後的一個早晨，司如卿興沖沖跑進白民書房跟他說：“哥哥，我能用那把刀武一個多時辰了，你快來看呀。”才十三歲的年紀就敢說這種話，白民不太相信，但還是跟他到了練武場，赫然發現他這弟弟竟接連打赢了三個百夫長，就用他送的這把刀。
白民不能食言，隻好答應他：“那從今日開始，你先進親衛營吧。”
那時雖然已滅掉羌族，占領羌族都城，但對方逃過屠城的散兵遊勇常常彙聚成小股來搗亂，倒也不必白民親自出馬，派個幾百人的小隊伍也就能鎮壓下來，司如卿每次都跟着一起去，且作戰勇猛，很得兵士們敬佩，無人因為他是涼王的弟弟就對他側目，反倒都跟他混成了朋友。白民愈發放心，直到司如卿十五歲那年，白民第一次派他獨立帶隊出去，卻不再是鎮壓小股異族人，而是為了剿匪。
涼州失陷七年之久，人員複雜，匪患猖獗，有幾支甚至形成上萬人規模，早分不清聚集的到底是大虞子民還是北方六族，又或許都有。當跟異族混在一起時，曾經屬于哪一國，實則已不再重要了。流民難民，敗兵俘虜，白民在涼州能收盡收，想盡辦法給他們活路，可一旦落草為寇，他一律見到就殺。
他明白敵軍入城時，百姓活不下去，當土匪也隻是無奈之舉，可沒辦法，一旦這些人嘗到燒殺搶掠的甜頭，即便給了他們回頭的機會，他們也未必還能像以前那般安心生活，倘若有朝一日對朝廷心生不滿，隻怕又要聚衆生事。涼州人員複雜，白民無法對衆多土匪一一分辨是好是壞，那就隻好能殺盡殺，更何況大部分土匪巢穴裡，異族不在少數，這便如同通敵，白民不可能再給他們機會。
收複涼州後，一條存在幾百年的經商通道在白民治理下逐漸恢複秩序，來往商隊日漸增多，有了涼州軍駐守，土匪很難再去騷擾百姓，便打起商隊的主意，每次有商隊經過時，總有土匪在途中伺機偷襲，殺人搶劫無惡不作，又行動迅速，待巡邏兵士追來時大多早已作鳥獸散，為患已久。
縱然商隊都有護衛随行，但這些人大多以震懾為主，真動起手來哪裡是土匪的對手，往往死傷慘重。土匪忌憚涼州軍，不敢正面對上，隻分成小股四處遊擊，有次司如卿的一支隊伍在外巡邏時剛好遇見，他救下商隊後，立刻追了出去。
這一去，竟失蹤半月之久，白民知道消息後立刻就要帶人去找，沒等出發就有斥候來報，說司公子回來了，還帶來幾千俘虜，上百車戰利品，以及一串人頭。
白民迎出城外時，司如卿已高高興興跑過來跟他禀報：“哥哥，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找到了匪首老巢，把他們一家老小還有親信全家都給殺了。”
白民看着司如卿風塵仆仆的模樣，身上衣衫早已分不出顔色，殘血和黃沙裹了一身，臉上幹得直起皮，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後怕。
征戰多年，多危險的境遇他都經曆過，卻從沒有過怕字，可今日迎着司如卿回來，他心裡沒來由地慌張不已，之前隻想找人，來不及考慮更多事，如今靜下心來才想，倘若司如卿回不來了，他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但涼州城外一定會血流成河。
可他不能讓司如卿看出端倪，隻是誇獎道：“做的不錯，但你該留個人回來送信的，這算你的失誤，将功抵過，不獎不罰了。”
司如卿還隻顧着邀功：“對了，我記得哥哥常說斬草除根，所以我一個人都沒留，連他家的狗都給一刀劈了，都在這兒，你看。”
白民往後瞧去，長長一串人頭拖在馬後，看不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