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璋道：“我看你現在就是在怨怼，還怨怼頗深。”

“我不該怨怼嗎？”白民也不裝了，趕着哪吒出去玩兒，喊道：“九年前我走的時候，父皇是怎麼說的，說我打下來的地方就是我的，我信了這句話，為了守好涼州出生入死多少次？我這九年過得多不容易你也看到過，你别以為我不知道禦使台是怎麼罵我的，都說我擁兵自重，目無君上，還有人說我心有反意，他們去涼州看過一眼嗎就那樣罵我？這我也忍了，我也不可能一一找到言官家裡都把他們打一頓，現在可倒好，父皇也不信我，我在涼州經營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點兒起色，說給我搶走就搶走，我不該怨嗎，我憑什麼不能怨，我就要怨。”

白璋卻比他更氣：“你這些年在涼州稱王稱慣了，連謹言慎行都忘了嗎？什麼是你的，這天下是天子的天子，是父皇的天下，涼州自然也是父皇的，沒有什麼是你的，不管當年父皇答應過你什麼，你最好都給我忘幹淨，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就給我到此為止，以後不許再說。”

他當年親眼見過涼州景象，知道白民有多不易，也真正心疼這個弟弟，罵完後亦覺不忍，又緩和了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委屈，換了誰都會委屈，可決定已下，更改不了，你隻能接受。若你心裡真過不去這個坎兒，想要些補償，那你跟我說，我去同父皇提，或許他會給你。”

“我哪裡還敢要補償呢？”白民道：“父皇給我什麼我就要什麼，不給的，奪走的，我自然也要乖乖聽着，該怎麼定怎麼定，不必問我。”

白璋歎口氣，說道：“你這個臭脾氣，到什麼時候也不能改改，都是小時候慣壞了。罷了，你既已回京，總不能一直這麼遊手好閑下去，有什麼想領的朝職嗎？”

“有啊，”白民道：“我想去集賢殿編修史書，問問他們缺人嗎？”

白璋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進集賢殿？編修史書？你讀過幾本書啊你就進集賢殿，字認得全嗎？别給我瞎胡鬧。”

白民道：“你看，我說了你又不答應。”

白璋無奈道：“那你也不能瞎說啊。”

白民道：“那我要進刑部，大理寺也可以。”

白璋難得有幾分詫異：“你不想進兵部嗎？”

“不想，”白民道：“我就想進刑部和大理寺，那些看我不順眼的人，讓他們小心點兒，别落我手裡，否則我全給他們砍了。”

“你……你真是……”白璋哭笑不得，氣得一甩袖子：“也罷，你如今在京城，有我看着你，總不至于真讓你鬧出什麼亂子來，你日後就安安心心在京城待着，其他事不可再亂想，更不能胡亂欺壓旁人。”

白民道：“你還是先讓他們别來欺負我吧，你看這些年裡我招惹過别人嗎？”

白璋道：“那三個節度使不是人？”

白民突然理虧，愣怔一會兒說道：“啊……這……四哥你一下朝就過來，累不累？冷不冷？餓不餓？來來來就在我這兒吃吧，我這府裡的廚子不錯，都是我在涼州帶來的。”

白璋倒也沒跟他推辭，當天午間留下同白民一起用飯，席間又說起另外一事：“你先前禁足，也不能去宮裡請安，今日母後聽說我要來，讓我順便問你句話。”

白民示意他繼續，白璋道：“母後說，你的婚事雖讓禁足一事耽擱了，但你若有喜歡的姑娘也可以跟她說，她總能給你想辦法。還有，你在涼州待了這麼多年，也沒聽說有過一兒半女的，母後還讓我問問你，你是不是……”

白民心裡一緊：“什麼？”

白璋一臉正色：“讓我問問你，你是不是……身體有什麼問題，不能生。”

白民筷子一抖：“啊……”

說起來這話白璋也不大好意思問，但到底皇家人誕育子嗣，開枝散葉是個頭等大事，皇後憂心白民，特意叮囑白璋見了他就問一問，白璋也隻能把母後的話記在心上，正事說完，私事也馬虎不得。白璋見他神情古怪，似有什麼難言之隐，忙寬慰道：“你多年在外行軍打仗，身體落下什麼病根我也理解，不用不好意思，宮裡那麼多太醫，有病就治，總能治好的。”

白民回過神來，看着白璋，期期艾艾道：“四哥，實不相瞞，我的确有難言之隐，卻不是在身體上，而是……我……”

白璋也跟着緊張起來：“你有什麼問題。”

白民道：“其實我不喜歡女人。”

白璋：“啊？”

白民：“我在涼州時，通房都是男的，當然生不出孩子來。”

白璋：“啊？”

白民：“你還是告訴母後，不必再為我的婚事操心了，好好的女兒家，總不能耽誤在我手裡。”

白璋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再次被他挑起，一拍筷子喊道：“你這簡直就是胡鬧。”

白民理直氣壯：“我不過就是不喜歡女人而已，怎麼就胡鬧了？先前要不是尚在禁足，我怎麼也會進宮同母後親口說一下的，如今先跟四哥說也是一樣，不用再為我選妃了，多好的姑娘我都不可能娶，總不好讓人家守活寡啊。”

白璋哪裡還能吃得下去飯，筷子一扔不再說話，要細細思考白民所說是真是假。這孩子從小就愛折騰，想起一出是一出，偏偏皇帝皇後寵他，想幹什麼隻要不出格也就答應了，喜歡男人，不想娶妻……别人也就罷了，這放在白民身上還真不像是說笑的。他這些年裡大部分日子都在軍營中度過，婚事更耽誤到二十幾歲，難不成這兔崽子真的是個斷袖？

白璋盡量平靜下來，問道：“即便如此，你找個通房生下孩子，提成側妃也行啊，隻要有了後代，以後随你怎麼鬧，不娶妻實在說不過去。”

“那又怎麼了，”白民滿不在意：“父皇子女衆多，有你們生就足夠了，我生不生不打緊。”

“怎麼不打緊，”白璋轉頭看了看四周，見無人伺候，隻一頭小狼在不遠處啃着骨頭，這才壓低了嗓子說道：“你覺得父皇會選一個不能生育的人當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