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間很快将此事忘個幹淨,又問白民:“那師父,我今晚能留在你房裡嗎?”
“不能,”白民還未說話,司如卿已拉起張長東就走:“國喪期間不許胡鬧,你給我回師父師娘院子,老老實實待着。”
第二天太醫還是登門了,說受秦王殿下所托來給白民看病,先前也照料過皇後娘娘的腿傷。擺出白璋的名号,白民哪敢怠慢,隻能請進來老老實實讓太醫給診脈看傷。
讓張長東沒想到的是,白民的腿傷竟然是真的。他先前隻以為白民是不想勞累才假裝一病不起,誰知太醫診斷過後,說他這傷至少已有七八載,幸虧這些年裡精心保養,又年輕力壯,這才多年無虞。如無意外,原本可得幾十年與常人無異,到年老體弱時才會顯露痕迹,可此次太後喪事,白民在靈堂守了七天,又值隆冬臘月,久跪加嚴寒,終緻舊傷複發。
白民心中早有猜測,太醫此言堪堪印證,倒不覺得驚訝,隻問道:“你隻說怎麼治就是了。”
太醫道:“想來殿下心中有數,處理及時,一覺出疼痛便用藥敷過了,這才沒發作得太厲害,待老臣給殿下施幾次針,再開張方子,殿下照着喝幾服藥,不日就可痊愈。”
“那便有勞太醫了,”白民忽又想起一事,轉而問道:“本王在涼州時傷了腿,是當地一個老郎中給我診過開的土方子,本王這些年按他所說敷腿,也好得七七八八,不知太醫可否給看看,這方子我母後能不能用?倘若也可以,倒不必年年受這茬罪了。”
他說着招了招手,司如卿便将那方子遞給太醫,太醫大緻看過一遍,頻頻點頭,說道:“天下醫者何止千萬,這位郎中的确是有些本事在的,用藥雖奇但可一試,待老臣回太醫署琢磨幾日,增添幾味藥即可給皇後娘娘施用。”
這哪裡是涼州郎中開的,這是離開迷離谷之前莫問生送的。那時白民為帶張長東下山走了整整一天,活生生走得舊傷複發,莫問生看他走路姿勢有異,詢問之下才知他腿上有傷,便給他瞧了瞧,又開了張方子。隻是那時谷中處處不便,張長東又總對他又背又扶的,也不用白民自己走多少路,就沒真正用過,這次守靈過後腿疼難忍,這才重新翻出方子。
太醫施過針後,臨走前又打開醫藥箱,拿出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公文交給白民:“殿下,這些是侯尚書讓我帶來的,說是怕您病中無聊,給您解解悶兒。”
白民略翻了翻,見這一堆公文都是新到的,分明還無人看過,臉上湊出個僵硬的笑:“侯尚書還真是有心了。”
他又給司如卿使了個眼色,司如卿忙拿出一大包銀子塞給太醫:“大冷天的,王太醫跑這一趟真是辛苦,殿下這腿傷日後少不得還要麻煩太醫,這點兒心意請太醫千萬不要推辭。”
王太醫本不好意思收,客氣幾句後,銀子到底還是被司如卿放進了他的醫藥箱。臨走前不知是為了這包銀子還是别的什麼,又對白民多說了幾句:“殿下若有機會,還是多勸勸皇後娘娘保重身體,娘娘這腿傷遲遲不見好,其實也是心病作祟,她自己不願好,縱有神醫良方,病人不配合又有什麼用呢?”
白民聽出不對,問道:“王太醫這話何意,可以說清楚些嗎?”
王太醫卻道:“言盡于此,殿下若真是為了娘娘好,還是去問問吧,微臣告辭。”
他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就此離開,白民這次真坐不住了,要不是司如卿和張長東一邊一個按住他,就要直接進宮去找皇後問清楚,幸而這兩個侍衛還記得侯大海讓他近日不要出門的叮囑,苦苦勸下白民,讓他再忍幾天,老實待着等侯大海消息。
他腿上受過傷的事,司如卿是知道的,那時候他還小,着急時除了哭之外什麼都做不了,可白民告訴他一點兒小傷不礙事,休息幾天也就好了,沒過多久就如常走路給他看,又過幾天再次上陣殺敵,竟還沖鋒陷陣,直取敵方主帥首級,一舉攻破敵軍大營,司如卿也就信了這傷真的無足輕重。也對,他哥那麼厲害,怎麼會輕易讓人傷到?就算有傷也算不了什麼,世上沒有什麼是白民辦不到的。
但從那以後,每年冬天白民都要坐一陣子輪椅,其他并無不妥,也沒聽他說過腿疼。都是肉體凡胎,哪有人能真正金剛不壞呢?不過是不敢傷,不能傷罷了。
太後喪事過去,司如卿一聽白民讓他去找輪椅,心中已然明白個大概,張長東卻是頭一次聽說,立刻想起當初迷離谷中白民送他下山一事。那路多難走啊,自己年幼時功夫不好,山上山下來回亂跑,一不小心都會摔個鼻青臉腫,白民那時候背上還挨了一刀尚未愈合,身體如此虛弱,到底是怎麼走下去的?想起那日醒來沖回家裡,看見白民手腳上縛着鐵鍊,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床上等他回來,張長東心疼得快要掉眼淚,再給他敷腿時做得無比認真,一顆心緊緊懸着,希望這藥起死回生,藥到病除,最好傷勢永遠不要再犯。
白民卻受不了了:“你倆正常一點兒行不行,天天看你們哭喪着臉,我還以為我死了。”
張長東小小年紀卻跟江湖人士學了一腦袋迷信,急道:“師父不許亂說話,呸呸呸……”
侯大海辦事十分利落,沒過多久白民就聽說陛下的禦書房裡,齊王、秦王、兵部尚書三人當着陛下的面大吵了一架,說到底還是為剿匪一事。
剿匪這種事說起來不大,辦起來不小,軍隊就是個無底洞,稍微動一動都要用大把銀子開路,楊喬松遞這份提議剿匪的折子,除了白民他們猜想的用意,最主要其實還是為了要錢。
白璋的意思是,如今正到年底,各項儀式慶典早就排出去了,銀子已經花得見了底,再加上皇太後的喪事剛過,又是一筆花銷,實在拿不出錢來往涼州撥,能不能讓楊喬松先緩一緩,等籌到錢再給。
白琮則說剿匪迫在眉睫,土匪這半年來接連騷擾百姓,禍事頻發,再這麼下去涼州百姓連年都過不好,涼州軍定會失去民心,如此大事如何能等?侯大海則拿出幾張折子摘要,都是前幾個月裡涼州發來的日常軍務奏報,說楊喬松每次都寫一切正常,先前也沒提過土匪作亂的事,怎麼突然間就火燒房子了?此事會不會有蹊跷,到底這錢要去想幹什麼,不如還是查清楚再說。
皇帝最初是支持剿匪的,但聽完也開始動搖,批複的折子遲遲沒發下去,拿不準時又問起涼王何在,說可聽聽他的意思,他對涼州情況最為了解。白璋道:“回父皇,涼王自從給皇祖母守靈後,引發舊疾走不了路,有半個月沒出過府了,父皇若擔心他,可以叫王太醫來問一問,聽說是他在給涼王診治腿傷。”
皇帝沉吟一下:“傷成這樣……也罷,身體要緊,先讓他養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