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從太後去世便憔悴不少,整個人愈發冷淡威嚴,許是今日兒女都在身邊環繞,很有幾分享天倫之樂的暢快,難得和藹幾分,笑道:“瑤瑤,我看你比你六弟也強不到哪裡去,從小隔三差五就要被先生來朕面前告一狀,你六弟不在京城,幹了什麼朕也看不見,你常在朕眼前轉悠,可沒少讓朕頭疼。”
三公主道:“父皇說這話可是冤枉兒臣了,小時候那不是不懂事嗎,人總有長大的時候,現如今……”她眼圈兒一紅:“皇祖母這一去,兒臣日日在母妃榻前照顧,瞧着母妃都有白頭發了,這心裡可真不是滋味兒,再不懂事也該長心了。哪怕父皇不提點,兒臣日後也會懂事,即便不能像六弟那樣建功立業,總歸勤快本分,讓父皇母後放心的。”
皇帝道:“你能這麼想才最好,朕兒女不少,就你們這兩個小的最讓朕放不下心。”
說話間又繞回白民身上,問起了他的病:“民兒腿疾如何了?聽太醫說守靈之後就犯了老毛病?”
白民道:“謝父皇關心,不過跟守靈無關,以前在涼州時也如此,一到冬日就要發作幾天,兒臣早就習慣了。太醫醫術了得,如今已能走到,想來等明天開春,天氣一暖也就恢複如常了。”
皇帝點點頭:“那便好,你府裡也沒幾個得力的人,就一個全福是你母後特意差過去照顧你的,有什麼短缺的盡管讓他來宮裡要,治病要緊。”
白民立刻謝恩:“多謝父皇挂念。”
話及此處,德妃不知又想起什麼傷心事,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淚水,還端起酒杯啜飲一口,倒像是欲蓋彌彰,皇帝看見自然要問:“德妃這是怎麼了?”
德妃道:“臣妾失儀,陛下恕罪,隻是一見到涼王,又說起他的傷病,想起皇太後病着時,臣妾去太後床前侍疾,曾聽母後說起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三公主和涼王,别的皇子公主不管好壞,總也成家立業,生了孩子,就剩下三公主和涼王,年紀再小也二十幾歲了,偏偏婚嫁大事始終沒個着落。涼王還是個幺兒,頭些年又去那荒僻的涼州吃了不少苦,到現在也沒娶上妻室,孩子都沒一個,老太太心裡别提多憂心,那時候我說兒孫們都孝順,嘴上雖不說,隻怕也要想着早日定下來,有個孩子,興許母後聽說後一高興,這病就好了,可誰知……誰知……這老天爺心狠哪,竟連這點兒時間都不給母後留。”
皇帝最近本就為了太後喪事傷神,德妃又提起,簡直是往皇帝心窩子上戳,白民卻覺這話怎麼聽都像是沒安好心,隻怕還有後手等着他,連客氣一句都不願意,開口就說:“皇祖母病了這些日子,母後日日照顧床前也沒聽祖母說過這些話,倒是難為德妃娘娘去得巧,就那麼一兩次,恰好聽見了。”
“可見太後有多疼你,”德妃道:“皇後娘娘在太後身邊照顧最久,想來也多次聽太後提起,可娘娘向來疼你,隻怕提點你幾句,你若是聽不懂也就算了,總不好說得太甚,次數一多反倒引你厭煩。唉,說起來皇後娘娘的确為難,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管心裡為你打算多少,也總怕你想到旁的地方去,隻能點到為止。”
白民簡直要罵人了,他多年軍旅,習慣了直來直往,向來不擅長應對京城乃至深宮裡這些勾心鬥角,嘴頭上的功夫更差,真動起這些伎倆,他是一個也說不過,更何況一上來就對上德妃這種個中翹楚,心裡氣得要命,面上還不敢放肆,别的先不說,關鍵陛下還在一邊看着呢。
好在三公主适時開口:“難為德妃娘娘,主持後宮大小事已經如此勞累,還要操心着我和老六的婚事,難怪今日一見您就心生親近,原來是皺紋都添了不少。兒臣那裡有些保養去皺的方子,兒臣這個年紀還用不大上,回頭差人給娘娘送過來,到了娘娘這個年紀上,是要好好保養才對。”
哪怕明知風華已逝,可女人,尤其後宮的女人,有哪個不在意容顔,果然德妃讓三公主氣得夠嗆,礙着陛下在身邊不敢說難聽的,客氣幾句後終于進了正題:“陛下,太後那時說起,曾提過想讓臣妾幫忙照看着,給這兩個孩子的婚事上上心,臣妾還想着,許是老太太病着,急糊塗了,涼王有皇後娘娘,三公主有貴妃娘娘,哪裡就顯着臣妾了,臣妾挑的人,合不合心意還要另說,也就沒往心裡去,可誰知道,唉……近來臣妾每每夜間夢見皇太後,她問起三公主和涼王的婚事如何,臣妾總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心裡真覺得對不住母後,可是後悔也無用了。”
姐弟倆站了這半天,又好氣又好笑,别說皇太後托夢這事兒到底是真是假,就算有,怎麼就找你去了呢?你跟皇太後很熟嗎?
她說着說着又要掉眼淚,皇帝便勸道:“你便是自己白日裡總愛胡思亂想才會夢見母後,倒也未必是母後來看你。不過你說得對,他倆這個年紀,總不好任憑他們再這樣胡鬧下去,遲遲不定婚事,你既然提起,想來是有心儀人選了,不如就說出來聽聽,讓他倆自己看合不合适。”
德妃道:“人選是沒有,這兩個孩子主意大,貿貿然把人領過來,他們又不願意,沒得倒讓人家孩子心裡不痛快,對臣妾生了嫌隙。原先是想着成國公夫人年後正月十五,恰逢六十整壽,年前就說要大宴賓客好好熱鬧一下,臣妾曾經提說,讓她把京城适齡的男女都請過去,讓孩子們自己見一見聊一聊,興許說幾句話就看對了眼呢?可如今母後一去,宴席是辦不成了,隻能難為這兩個孩子再空等幾年。”
成國公夫人乃是德妃親姐姐,成國公自然也是二皇子的人,要辦壽宴,親妹妹提前知道也屬正常。
皇帝道:“這有何難,六十整壽難得,原該大辦,母後生前向來喜歡熱鬧,倒也不必為了國喪取消這宴會,且又是母後遺願,隻要席上不見絲竹樂音,不設舞姬娶樂,熱熱鬧鬧吃個飯原不逾恒,辦就是了。”
他又看了白瑤和白民一眼:“看你們倆近來也無事可忙,若是收到帖子,可不許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