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敲過,天早就徹底黑下來,冬天的夜比起春夏秋來,總多顯出幾分濃郁,像水裡灌了墨汁子,一滴一滴彙進去,夜晚就酽得化不開了。
直到宮門外點起燈籠,憧憧燭火倏然間沖淡了這片黑色,一團一團的光亮下,家丁護衛們一直靜靜等待主人,連位置都沒挪動過。
張長東打個呵欠,心中焦躁,很快不耐煩起來,司如卿倚廊柱而站,瞧來随意,目光卻死死盯着宮門處,似乎随時防備那裡沖出什麼危險來,可又有全副盔甲的侍衛重重把守,站成一排排鐵籠子,别說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更是想進都進不去。
那麼晚了,黃昏時進去的人無一離開,更沒有内侍出來通報一聲說殿下住下了,讓侍衛先行回府,明日再來等,這在以前還從未發生過。
司如卿心中總不踏實,隐約感覺出今日這事着實麻煩,且又是沖着白民而去的,恐怕不會善了。他一點兒忙都幫不上,見張長東幾次盯着那幾個侍衛看,不知在打什麼主意,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亂動。”
張長東:“我沒動。”
司如卿:“你想動。”
張長東:“你還能知道我想什麼?”
司如卿:“我是你叔叔,當然了解你。”
“行了行了,”張長東歎口氣:“我不亂動就是了。”
他又問道:“也不知殿下什麼時候能出來。”
司如卿道:“能出來就不錯了,若是出不來了,那整座涼王府的人都跑不掉,隻怕馬上要下獄。”
張長東道:“可是殿下是無辜的啊,難道就一點兒王法都沒有了嗎?”
司如卿冷哼一聲:“跟一群操控王法的人講王法,你真可笑。”
張長東道:“你就一點兒都不害怕嗎?”
“怕呀,我快吓死了,”司如卿道,“但是你放心,我哥早就跟我說過了,若他有天失勢,有性命之憂,涼王府被抄之前我會先送你和師父師娘走。”
張長東道:“那你呢?”
司如卿道:“送你們離開,再回來陪着我哥。”
張長東道:“那我也不走,我們一起送我爹娘走就好了。”
司如卿道:“那我哥會不高興的。”
張長東:“我管他高不高興。”
話至中途,遠處烏沉沉的大門裡出來幾個人,四位内侍手提琉璃燈在前領路,另有兩隊跟随,一群人簇擁一位品級略高些的内侍,走到門外同侍衛說過幾句話,這才徑直出了大門,朝張長東和司如卿走過來。
兩人心中都跟着緊張,不知這是什麼意思,想來總不會是好事,忙主動上前行了禮:“公公。”
為首那人還了禮,笑道:“兩位可是涼王殿下的護衛?老奴奉皇後娘娘旨意,來請一人。”
他在張長東和司如卿兩人臉上來回看過幾遍,問道:“敢問哪位是涼王殿下的房裡人。”
“啊?”張長東一愣,懷疑聽錯了:“什……什麼?”
那人也不着急,又問道:“皇後娘娘有旨,請涼王殿下房裡人進宮面聖。”
司如卿上前一步,擋在張長東身前:“娘娘有沒有說,所為何事?”
内侍道:“娘娘的旨意,老奴隻管照辦就是了,哪裡敢胡亂揣測娘娘心意?”
司如卿還要說什麼,内侍又道:“陛下和娘娘,還有涼王殿下都在宮裡等着,兩位到底誰是,還請跟老奴走一趟。”
張長東定了定神,盡量擺出昂首挺胸的氣勢來,上前一步:“我是,我跟你去吧。”
司如卿急道:“長東。”
張長東勉強一笑:“本來就是我啊,難不成你是?”
司如卿盯着他看了半天,自知攔不住,隻能讓開了路:“那你小心。”
不過是一句安慰的話罷了,進了皇宮何談小心不小心,倘若注定有難,再小心又有什麼用?張長東朝他笑笑:“沒事的,殿下在呢。”
司如卿不自覺還想跟上,卻立即被人攔住,一遲疑間已見張長東随那幾人走遠,很快消失在皇宮大門裡。
夜晚好像濃得更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