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的脾氣不算差,但絕不會逆來順受。他不喜歡破口大罵,卻喜歡生悶氣,把疑惑和反思留給情人,自己則若無其事地喝茶,用一副“别太把自己當回事,沒有你我過得跟現在一樣好”的高傲模樣折磨他的戀人。不過這一招對我沒用,我深谙賠禮道歉的技巧。好在查爾斯一向心胸寬廣,并不怎麼記仇。
他絕對算不上很好相處的那一類,但的确是個很有生活情調的同伴。即使他隻會帶我逛博物館和展覽我也從來不會無聊。當帶我去看陳列有古生物化石的博物館,他就能讓博物館允許我做好防護措施親自觸摸那些從來不會公開展示的珍貴藏品。查爾斯從來不會為财産太多而感到苦惱,他的錢永遠被使用得适得其所。這一點他比我高明太多。
當我一邊謹慎而又癡迷地撫摸那些脆弱而美麗的骨頭時,他就會待在一邊看着,嘴裡喋喋不休。
“看看這些漂亮的骨頭,克裡斯蒂安。不過你可務必要當心,這可都是些絕無僅有的藏品。要是你不小心弄壞了其中的一件,那誰都救不了你——你大概隻能當場剖一根出來,再拿去濫竽充數了吧。”
嘿,這個有趣的蘇格蘭人,倒真是位講黑色幽默的好手。
我笑了,向他眨眨眼:“可惜犧牲再多的我,也沒法将它們恢複原樣。它們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不,克裡斯蒂安,你就像古生物一樣未來可期。”
用未來可期來形容我不是太罪過了嗎?他的形容詞讓我搖了搖頭。從成為威爾吉利奧家的養子以來,我的一生就是能一眼看到死的。比起這世上大多數疲于奔命的上班人,我的生活實在是太輕松了,但怎麼活完這一生是被别人完全注定了的。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允許我辭職。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被我那群恐怖的“親人”們揪回來。
雖然我并不認可他的說法,但倒是願意承認這個觀點挺讓我耳目一新……未來可期,以前我從來沒想到這個詞有朝一日可以被拿來形容我。
和查爾斯在一起時,我沒有一天是無趣的——他知識淵博、能言善辯,這張嘴帶給我的快樂比園林、化學和古生物加起來都多得多了。
現在我不想思考太多了。養父、母親、佛羅倫薩、威爾吉利奧……就讓他們的行程稍微向後推吧。我不想跟查爾斯說實話,因為與其給他的勳爵腦袋裡面多裝點有害身心健康的垃圾,那我不如裝聾作啞。反正我早已習慣了忍耐,現在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讨他開心的,他完全配得上别人的敬重和幸福。
查爾斯為了鼓勵我的确也已經費了不少心思,隻是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而已。
畢竟他一向隻對諷刺得心應手,但要是叫他贊揚我,那就不行了。這個蘇格蘭人的誇贊水平笨拙得可笑——至少永遠也沒辦法跟他的諷刺水平相提并論。除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形容詞,他根本誇不出什麼好話。有時候被他誇了,我也很難不懷疑他其實是在陰陽我。
不過那就是所謂偏愛,他僅憑這幾句平淡無奇的誇獎就足以讓我心花怒放。
我比他高上十幾公分。看着他拼命讀導讀手冊時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心懷憐愛地低下身子,彎下腰跟他視線平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