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歲的馬爾切羅·威爾吉利奧天真無邪。他一直很喜歡我,死心塌地地相信我是全天下最好的教父——他的父親聽到了倒也不說什麼。每年他變着花樣為我寫詞、編曲,創作出稚嫩的短劇腳本。去年他為我獻上的是一出德語短劇。今年在佛羅倫薩見不到我本人,沒準他又要哭鬧不停了。
其實我哪裡為他做了多少呢?不過是籠絡人心,然後搞些糊弄小孩的把戲罷了。小孩的想法真難捉摸。
每當想到我的教子馬爾切羅,我的心裡都會生出些許的柔情蜜意——看到他,我就能立刻想起自己滿是缺憾的破碎童年。比起教父和教子,我們的關系其實更像是兄弟。我總會盡其所能地滿足他孩童的願望,哪怕它們實際上是那麼荒誕不經。
但一想到他是隻吞食我血肉的惡狼的崽子,我的心又沉痛起來了。他的父親伯納德可是我的仇敵,我怎麼會去寵愛仇敵的兒子呢?
可年幼無知的馬爾切羅是不會明白這點的。他總會困惑我為什麼不願意繼續讓他黏着。他不理解我為什麼時而對他熱情,下一秒就要變臉。馬爾切羅遲早會明白一切的,并接過父親手中的我的狗繩,成為威爾吉利奧新的首領。他的确很喜歡我,但或許最終我還要被他親自處死呢。
我不是不再貪戀愛的溫暖了,隻是因為一直以來都離它很遠,怕自己現在不知好歹地湊近,會讓那熾熱的火舌将我再度撩傷,淪為别人的笑柄。可回過神來,我至今依舊孑然一身,身邊空無一物。
電話隻是挂斷了一分鐘不到,一股難以忍受的寂寞就讓我喘不上氣來,我後悔自己過早地挂斷了查爾斯的電話。上帝啊——就算愛不愛又能怎麼樣?讓我聽聽查爾斯的聲音吧,讓我知道自己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于是我隻好失魂落魄地再次撥響查爾斯的電話。
“克裡斯蒂安?”電話裡,他的聲音聽起來動聽卻又憂慮,“發生什麼了嗎?”
“沒什麼……”我很想問他有沒有原諒我,再求他随便再說些什麼,隻要知道他還在認真聽我說話。
可是我不願意求他,我實在不想再給别人增添麻煩了,我不希望他為我難過。我不安地摩挲着手機屏幕,望着那跳動不停的通話時間,猶豫了一小會,才将手機貼到唇邊。
“對不起,我不小心打錯了。”
“沒關系,我很高興。”查爾斯高興起來,聲調都活潑地自動向上揚了好幾個度,他壓低嗓音輕笑,聽起來狡猾又可愛,也聽得我心跳加速。
“好的。”我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我會将您每一句話牢記在心。等我回去,你想說多久都可以。”他歡快地再次和我告别,“那麼晚安,親愛的(Mon amour),吻你。”
他挂斷電話後,我握着手機,沉默了許久。我有些後悔沒把剛才的通話錄下來。這樣我從今以後,隻要我願意,随時都能把他那聲讓我心神蕩漾的“親愛的,吻你”拿出來反複品味。
“過來,布呂歇爾。”我朝趴在床下的牧羊犬招了招手。“您想過來跟我待在一起嗎?哦,那當然沒問題,隻要你答應不再用舌頭為我洗臉。”
我換了副面孔,微笑着,摸了摸牧羊犬濕漉漉的黑鼻子。
“老兄,咱倆商量個事兒,您下次得對查爾斯·蒙哥馬利溫柔點,知道了嗎?他是你的主人。”
布呂歇爾畢竟是條邊境牧羊犬,雖然時常犯賤,腦子還是夠聰明的。我時常懷疑他是不是真的能聽懂英語。隻見他委屈地嗚嗚叫了幾聲,尾巴垂下來,沮喪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