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到岡薩雷斯家的裁縫店尋找萊昂納德，跟他喝杯咖啡。而他一旦有空就會和我聊聊天。年輕的裁縫很高興我能做他免費的模特，如果有合适的成衣，他會套在我身上觀察上身效果。說實話，我也在他身邊也受益良多，學到了很多薩維爾街的男裝知識。

萊昂納德比我小一歲，跟查爾斯有至少五年的深交。但對于查爾斯的許多情況，他還是一頭霧水。

他告訴我：“真奇怪，查爾斯的确是個聰明的學生，高中時候成績挺好，念的卻并不是藤校，甚至不是藤校以外的任何一所名校……他現在正在一處我不認識的大學裡攻讀博士。”

“這麼年輕就攻讀博士？”

“可能因為他真的很聰明吧。”萊昂納德無奈地攤開手，“他大學是在美國念的，化學類，我不清楚具體是哪種。去年暑假時候我去美國看望他。他剛考到駕照，就熱情邀請我自駕遊。我們租了輛房車一路向北。兩個人輪流握方向盤，最後開到了加拿大邊境。”

萊昂納德和我都笑了起來。不得不承認，查爾斯·蒙哥馬利是真的很會享受生活。

萊昂納德總會責怪查爾斯不願意對他實話實說，但他的想法也沒錯，畢竟他從來不對查爾斯撒謊。萊昂納德不是什麼嫌貧愛富之人，但也從來不因查爾斯身份顯貴就縱容他的陋習。

我時常認為，萊昂納德·岡薩雷斯這樣公正不阿的倫敦好市民比起做裁縫，或許更應該去做名法官或者警察。我支着腦袋看着萊昂納德，一言不發。他真的是個十分高尚的家夥，也難怪查爾斯會欣賞他。

他自顧自地笑出了聲，茵綠色的眼睛凝視着遠處的天空。

“關于查爾斯，我最想說的就是訂婚戒指。”萊昂納德笑了笑，舉起左手，仔細端詳着那枚鑲嵌鑽石的鉑金戒指。他忽然歎息起來:“很完美的訂婚戒指……是吧？”

我點點頭：“是的，萊昂。很完美，也和你很是相配。”

“克裡斯蒂，這是查爾斯送給我的，但我想他也确實在這枚戒指上費了不少心思。當時我們家的生意并不景氣，我和我的女友訂婚其實算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卻沒法給她買一對合适的訂婚戒指……這讓我愧疚極了。這個時候查爾斯就幫了忙，将這對戒指送給我，還特意補充它們隻是非常精緻的高仿品，隻價值一百磅左右。也讓我千萬不要去跟别人說。”

“但它們看起來的确很漂亮。”

“雖然我不懂珠寶，也并不是傻子。我知道查爾斯不屑于用高仿品騙人，他隻是怕我還錢給他。但之後無論我拿着這對戒指去諾丁山還是霍爾本——甚至在英格蘭之外，到蘇格蘭、威爾士和愛爾蘭的大珠寶店做鑒定，商人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聲稱這是件其貌不揚的高仿品。出價最高的一位隻肯開到350磅，一分錢也不願意多加……有趣的是，出價最低的就是愛丁堡珠寶商，總是誇張地解釋這是件廉價的地攤貨。但這隻會讓我生出更大的疑惑。後來，一位恰好到裁縫店裡的外國珠寶商見到了這枚戒指，我就請她估個價——結果你猜怎麼着？她說這是件工藝複雜的定制品，然後給我報了個天文數字。她指出戒指的某處刻上了特殊的家徽，恐怕珠寶商們就是通過它才心照不宣地對我撒了謊……好吧，這下我想自己幹一輩子都未必能還完這枚戒指的債務了。”

他喝了口咖啡，苦笑道:“我的未婚妻現在在美國。但當她還待在倫敦的時候，我們三個經常聚在一起，是很好的朋友。我本想把這昂貴的禮物還回去，她隻讓我不要聲張，也不要去當面和查爾斯對質。她告訴我，既然我們的朋友殚精竭慮地讓我相信這對戒指有多廉價，那就一定有他的難處。如果我不想傷了他作為友人的一片好心，那就裝聾作啞，裝出渾然不知的樣子，然後還他一百磅。”

我沉默了一小會才接了話。

“你聰明的女友說的不錯。錢是小事。對于無法言說之物，應保持沉默。”

在看到萊昂納德一頭霧水的困惑模樣後，我又補充了一句:“出處是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