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一刻,謝今朝的車準時開進學校。
這個點正是返校的時間。
一周上六天半的課,周末早上到校比平時晚一小時,上午上完第四節課就放,晚上返校上晚自習,一個短暫的放風時間。
下午老師一般不會布置額外的作業,就算有學生也不會寫,晚上還有一晚上的自習,誰樂意用這個時間寫作業。
路上謝今朝碰到了好幾個班裡的學生。
手裡捧着奶茶,背上背着略顯鼓囊的書包,笑得促狹,但并不心虛,反而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時不時小範圍發出互怼的笑聲,引來好些注目。
拉開些距離後,好事者終于忍不住了。
“那是誰?”有人問。
“新來的老師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嗎,就那個啊,十七班的。”
“十七班怎麼了?”
“十七班一半老師都是新來的,你不知道?”
“真假的,他們班主任不是那誰來着,宋長明?”
“是啊,這你又知道了?”
“我操新老師不知道算我消息滞後,宋長明不知道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高二了吧。”
“上次他代過一節我們班的語文課,抛開臉不說,講得真好。”
“真抛了嗎?”
“……滾啊。”
“那那個呢,還有誰新來的?”有人指指遠處已經走遠了的謝今朝。
“陸圓缺?是這個名吧——這誰給他取的名字,感覺怪怪的。”
“還有那個啊,成蹊啊,之前聽我們班老師在辦公室說,成蹊跟陸圓缺高中一個班的呢。”
“什麼?同學?”
“還都是這出去的,”那人指指地下,“現在都回來了。”
“我說怎麼今年突然招這麼多新老師,”有人又想起了剛走遠的謝今朝,“那謝今朝呢?”
“謝今朝?我想想……哦,跟陸圓缺大學同學,聽說關系很好?”
“這陸圓缺怎麼哪都是他同學?”
“人就是本校的,不該多同學,”有人趁亂推了一把,“你以後也考回來,遍地同學。”
“不要,我讨厭當老師,煩。”
“走了,一會打鈴了,回去晚了又遭抓典型。”
“煩人——快走——”
“诶诶,今晚是不是要說運動會的事了?”
“肯定吧了,下周三不就開始了麼。”
“聽說高一星期一星期二考試?”
“我操這麼慘?”
“我操這誰安排的,簡直慘無人道啊。”
“别安排到我們身上來啊,我要鬧的。”
“得了吧,一會回去晚了說你兩句聲都不帶吭的。”
“你閉嘴吧,算我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走快走,我要笑死了……”
謝今朝到二樓會議室時,廣播已經開始放歌了。
每周末晚上六點三十,副校會通過廣播講話,總結這周的工作并布置下周工作,開講前會先放幾首歌提醒學生歸位。
慷慨激昂的紅色歌曲響徹整個校園,氣勢相當恢宏。
就是音效有點不好,謝今朝看了眼博觀樓頂的天空,深藍色的,快天黑了。
謝今朝前腳剛坐下,後腳就見宋長明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幾個人。
熟面孔,都是他們這批新進的老師。
宋長明招呼着衆人落座,他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左右往後傳了一小疊紙。
“年級組安排我在考前給大家統一說明一下我們的月考監考要求,包括沒有正式分科前各科的時間安排。”
無聊。謝今朝在紙單的标題處寫了一個Z。
有點困。他又在Z的中間劃了一條小短線。
會議内容關于單科的不長,謝今朝就着發的單子在上面圈點,偶爾潦草地留下一點筆記。
其實根本用不到,全都是些知道就行的内容。
到底誰說的要開這場會。
講完數學後,他開始轉着簽字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旁邊的陸圓缺傳紙條。
當然不是真的傳紙條,隻是發的單子是單面印刷,兩人各自在自己的單子背面上鬼畫符。
比如他潦草地寫了兩個字,其實不止兩個,是陸圓缺隻能辨認出其中兩個。
飯、難。
他頓了頓,判斷謝今朝應該說的是食堂的飯難吃。
他握着筆,想了想在自己的單子上打了個勾表示認可。
然後在下面極其簡略地寫了兩個字。
明天,并打了個問号。
謝今朝挑了挑眉,很快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他很輕地點了下頭,在單子上畫了兩筆。
陸圓缺非常勉強地辨認出來那是一條魚。
畢竟這種兩個勾上下軸對稱黏合到一起的圖畫,全國已經保持幾百年的傳統了。
而且。
這次他實在擔心誤讀了謝今朝的意思,伸手示意謝今朝把自己的單子往旁邊推了一點。
剁椒魚?
陸圓缺寫完後擡眼看他,謝今朝很輕地點了下頭。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
也不算他們心有靈犀吧,畢竟按謝今朝這種能不出門絕不出門有人帶他一定出門的性格,他說的隻能說是上次他跟遲意帶他去過的那家店。
把紙單推了推,剛好聽見不遠處的聲音提到了地理。
陸圓缺臉上的笑一收,很快把單子翻了個面,單方面切斷了和謝今朝極其幼稚的傳紙條行為。
宋長明坐在會議桌最前,謝今朝和陸圓缺在左邊最末,雖然整個渾水摸魚的過程沒有一點動靜,但心虛的謝老師總感覺班主任的視線在有意無意地往他和陸圓缺身上瞥。
于是他把單子也翻了個面,冷不丁一擡眼,就那麼剛好與宋長明對視上了。
謝今朝都有點佩服他的反應速度,那一秒他幾乎是肌肉記憶地微笑着對他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再平靜自然地移開目光,不知道的以為他多認可宋長明剛剛的話。
其實一個字沒聽。
謝今朝繼續慢慢轉着手裡的簽字筆,在心裡默想能不能提前溜走。
雖然他走也走不到哪去,無非就是回去。
回去幹什麼,他不知道。
等會,我剛剛在心虛什麼?
我又不是學生。
還沒轉變身份過來啊。他在心裡嘲笑自己。
短會結束時,剛過七點半。
下課鈴和宋長明宣布散會的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
隔了一扇門的教學區嘈雜起來,模糊的嘈雜。
謝今朝離得近,第一個打開門,沒了阻隔後聲音響亮得多,但還是不清晰。
天邊的月亮若隐若現,風吹着半落不落的樹葉左右搖晃。
他想了想,沒有直接離開。
一分鐘後,他半靠在十七班教師前門門框上,朝裡喊了一句。
“有要問題的沒,沒有就下班了。”
下班。
說得輕松,過了下星期,每天他都要待到差不多這個點了。
最先注意到他的人看起來并沒有要問題的意思,反而轉過來要跟他閑扯。
“耶?謝老師?”
“謝老師今晚怎麼在學校?”
“謝老師也被迫的吧,你看他臉上的表情,我返校路上就是這個表情。”
什麼表情,謝今朝笑了一下。
要死不活?
都是生活。他想。
他看了眼頭頂的挂鐘,預備鈴快響了。
他再次确認了一下教室裡确實沒有要問題的意思,于是把手裡的筆一收,準備離開。
“哎哎,謝老師,我們要問題我們要問題。”
後邊有兩個女生抱着練習冊小跑着過來,似乎剛找到。
謝今朝頓了一下:“可以,走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