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揮揮手，把餘下湊熱鬧的人趕進教室，走了出去。

預備鈴響了，謝今朝撥開手裡簽字筆的筆蓋。

結果剛轉身就看到宋長明站在教室門外的走廊。

走廊天花闆的燈光不動聲色落在他臉上，光暈打着圈兒，上下起伏着明明滅滅的亮。

他默不作聲地站着低頭看手機，像是來了有一會了。

兩個女生喊了聲宋老師，站到謝今朝跟前，借着走廊光線，謝今朝握着筆，在題幹圈出關鍵詞。

“你們的問題是什麼？”他壓了壓聲音。

高一點的女生于是說：“我們讨論的時候發現這個函數的定義域好像有點問題，如果考慮進去的話答案就不成立了，但是不考慮的話，算出來就沒有選項……”

謝今朝點點頭：“草稿本帶了嗎？”

兩個女生互相對視了一眼，想起剛剛跑太急，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謝今朝看了一眼題本上已經不多的空白。

想了想，他從衛衣口袋裡摸出剛剛開會的紙單，結果一下沒拿穩，單子向後飄到了地上。

宋長明還保持着低頭看手機的動作，餘光一掃，先一步躬身撿了起來。

我操。

走道燈不很亮，宋長明撿起的那一面正是謝今朝和陸圓缺開會摸魚那會畫的鬼畫符。

“……”

要幹嘛。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因為但宋長明的目光隻在紙上停留了一秒，然後紙單被翻了個面，遞還給了他。

“……謝謝。”

一點都不想謝。

謝今朝真覺得自己該去改個名了。

接過紙單後，他迅速把它對折，轉身在正面紙上空白處畫了個函數圖。

“能看懂這個圖嗎？”謝今朝用筆尖指了指自己畫的圖。

兩個女生看了一眼，有些猶豫地開口：“能，但題目中沒說這個函數是二次函數啊……”

“換個思路嘛，題幹是不是隻說了該函數的條件是什麼，那隻要畫一個跟條件不矛盾的圖是不是就算合理？”

接着他在紙面上很快地把剩下的條件規整，打了個大括号，然後筆尖頓在上面，看向面前的兩個女生。

“……”兩個女生盯着紙單細細琢磨，半晌沒吭聲。

謝今朝又把細節挑出來，放慢了速度重新講了一遍，然後輕聲說：“高中數學不比初中，很多思維需要轉變過來，沒有限制就代表可以創造，隻要在規則以内，我這樣說能明白嗎？”

兩個女生終于消化完了一般反應過來，點點頭，道了謝，一前一後進了教室。

謝今朝于是也回頭。

“你怎麼還在這？”

班主任不進去守自習，在門口站着幹嘛。

總不能是跟他秋後算賬吧，他想笑。

就開個小差，至于麼。

宋長明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似乎比他還疑惑：“不奇怪啊，周末晚自習都是我在守。”

誰問這個了。

算了。

謝今朝無聲地歎了口氣，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班主任。

光線真不那麼好，這會其實看不清宋長明臉上的表情，隻有光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眼睫微微下垂，留下一小片陰影劃過下颌線，慢慢拉長他的身影。

謝今朝有些遲鈍地“哦”了一聲。

周末的晚自習确實是班主任在守，雖然很快他就要加入了。

“要回去了？”宋長明收起手機，把原本夾在胳膊下的厚厚的一塊闆磚拿在手裡。

正式鈴響了。

“嗯，”謝今朝目光落在他手上，“手上闆磚幹嘛的？”

宋長明往前走了一步，把手裡綠色封皮的闆磚往前一遞。

“……”

印着揚立一中校徽的學校内部資料——班主任班級教育文選（精選版）

“這就是你每晚班級教育的模闆？”謝今朝接過來，随手翻了幾頁。

也不怎麼樣嘛。

感覺謝今朝也能去講兩句。

到底怎麼把這群小朋友灌成現在這麼聽話的。

也沒那麼聽話吧，表面聽話。

“不是，”宋長明搖頭，“這上面多是些華而不實的文章故事，騙不了現在的小孩。”

“那你還天天拿着？”他指指自己手裡翻開的書頁。

宋長明晃了晃那塊闆磚：“因為有行政路過會看。”

謝今朝笑了。

可能因為靠得近，他隐約聞到了宋長明身上傳來一股很淡很淡的香。

香？

謝今朝捏書頁的動作一頓。

香？

陸圓缺喜歡香，以前謝今朝跟着耳濡目染了一些，但他确定，自己剛聞到的不是香水味，也不像洗衣液，更像剛炒過的，幹燥、清幽的茶葉。

跟第一次見到宋長明，在他辦公室裡喝的那杯茶有點像。

怪了。

他又湊近了些。

“怎麼了？”宋長明的聲音很輕，還有些，疑惑。

這時謝今朝才注意到他跟宋長明的距離有點過近了。

他的頭靠得有點過去，擋住了天花闆本就細微的光，書頁的字更加難以辨認。

這人很喜歡喝茶嗎？

感覺被腌入味了。

還有。

這好像不是同事交往的正常距離。

那一秒鐘的時間裡，他想到。

于是他偏開頭，重新拉開了點距離。

燈光倏地落到白紙黑字上，舉目瞬間清晰起來。

“走道燈好暗——打鈴了，你還不進去？”

這都問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謝今朝低頭，暗自尴尬這個話題扯得不太合适，手往前把綠皮書塞回宋長明手裡。

“一樣的，過會再進去。”

宋長明接過書，上前幾步朝教室裡望了一圈。

可能是明天要考試，現在隔着堵牆，謝今朝感覺到裡面很安靜。

也可能是剛剛宋長明去露了臉的原因。

“這個燈上次短路過，修好後一直不太亮，後勤可能也忘了補換個新的。”

轉身的時候，他聽見宋長明解釋道。

謝今朝踢了踢地磚上的石子花樣，聞言慢慢地點了下頭：“嗯，下班了，先走了。”

接着擡腳就要往前。

“月考結束後運動會那幾天我準備請班上老師吃個飯，你方不方便空個時間出來？”

謝今朝頓了頓。

吃飯？

這是什麼飯。

公飯？

“運動會晚上不用做班級教育和守晚自習？”

宋長明點點頭，考慮到一牆之隔的教室裡還有學生在上自習，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

“運動會期間的晚自習比較自由，慣例是看電影或者開主題班會，集體放松一下。”

這麼好？

謝今朝放在口袋裡的手摸到了随身帶的筆，他稍一用力撥開筆蓋。

“好，時間确定了你通知我，我平時晚上沒什麼事。”

真沒事嗎，謝今朝。

幸好光線不足，他沒憋住，輕輕勾了勾嘴角。

宋長明應了一聲，又壓低了點聲音：“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再見。”

謝今朝擺擺手：“你晚點也是。”

筆夾回綠皮書的封皮，宋長明用手把皺起的邊角壓平，壁燈周圍有飛蛾繞着燈光打圈，他眼睛裡浮動着若有若無的光暈。

謝今朝的背影很快轉過轉角消失在夜色中。

幾秒後，宋長明把書夾回胳膊下，放慢了腳步，回身進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