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後第三天,一早謝今朝就被班主任叫到小辦,桌上平攤幾張證書,第一張就是謝今朝的名字。
“恭喜,第一名。”宋長明的語氣十分真誠。
謝今朝接了證書,真誠地回道:“謝謝。”
這是謝今朝正式參加工作後拿的第一張市級證書。
他反複摩挲着右下角那塊紅章,拿了這麼多證書,還是少不了剛拿到的時候頭腦發熱,一股熱血反竄上頭的感覺。
就很,爽。
微懸的石頭落地,他不免好奇另一個結果:“剩下的能看看麼?”
宋長明知道他想看什麼,抽出下一張證書:“并列第一,你代交給他?”
“好。”他收下了那張證書。
其實他還是好奇為什麼一中的人最後去了一中最不對付的附中。
但這麼想有點幼稚,畢竟一中和附中比起來沒有懸念。
“成蹊?”這樣想,無意漏了聲。
“嗯?她怎麼了?”宋長明目視前方書立邊找資料邊問道,似是随口一接話。
“……沒有。”心裡默念自己多嘴,謝今朝不再多看,打過招呼後轉身出了辦公室。
宋長明坐在工位前擡頭目送謝今朝離開的背影。
陰影消失在轉角,他輕輕歎了口氣。
謝今朝的辦公桌,正中央有三張還有溫度的表格單。
是的,新鮮出爐的期中成績單和單科明細。
成蹊在他之後落座,也端起成績單細細地看。
陸圓缺大抵還在守早自習,桌上擱了隻保溫杯,旁邊一串鑰匙,是他每天不離手的物件。
謝今朝從兜裡摸出紅筆,拿着明細表開始圈點。
小看了我們的付一同學啊,終于坐上第一的位置了。
跟第二的初初拉開近十分的分差。
初初和黃燦的分差隻有兩三分。
總體上看算不上多滿意,但能交差。
細細一看,謝今朝還是不大滿意。
早自習一下課,學生湧進辦公室嚷着看成績。
“别看啊,”謝老師擺擺手,語氣有些神神秘秘,“我一會來好好彙報一下。”
謝老師的笑意味深長,帶頭的饒越暗道不好,趕緊轉身駕着同來的餘舒涵飛回教室趕試題分析。
謝今朝當然不會點名通報。
他敲敲黑闆擦,梆梆響的聲音生硬落滿教室,謝老師不鹹不淡的聲音逐漸敞亮。
“第一題,定義域,十個人做錯,四分之一,可以。”
一群學生坐在底下縮着脖子沒人敢應聲。
“十二題,選擇最後一道,難題,隻有八個人錯,嗯,你們可以啊。”
可以,可以,非常可以。
謝今朝捏着那張詳細數據分析,聲音聽不出喜怒,但他嘴角挂着一點标準的假笑。
“一道放每日一練我都嫌占地方的題丢分了;一個我還沒講到的新題型,成綿剛考完的題你們做對了,不說蒙的還是做的還是你們自己下來看到過的,自己說合理不吧。”
繼續縮着脖子低眉順眼不吭聲。
謝老師輕飄飄折斷了一根粉筆。
粉塵在斷裂處迸開,他決定調整每日一練的内容。
學習能力雖然比不上成綿,但在一中,這四十個人都是尖兒上的人物。
還是太放心了,小瞧他們少了耳提面命也會犯粗心丢最不該丢的分。
無獨有偶,上次的集合,就算是付一也會丢分,雖然最後還是一百三十五。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有一點落不下去的隐隐的擔憂。
傍晚,謝今朝沒課,撐着下巴在桌上寫分析,時不時從抽屜掏出沓資料,桌面淩亂,綠植也蔫蔫地低着頭。
宋長明推開虛掩的門入,謝今朝專注地寫着狂草,并沒注意到來人,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這麼早就開始寫分析報告了?”
謝今朝鬼畫符的筆尖一頓,随即他擡頭,發覺眼睛盯久了本子有些酸痛,他取下眼鏡,揉了揉手心虎口:“不算,在反思我目前教學出了什麼問題。”
宋長明笑了笑,拖過旁邊的椅子坐下:“發現了什麼?”
看出他是來找他談成績的,謝今朝放下筆,從一堆塗寫紙張裡找到那張被紅藍筆圈點不知多少次明細和總成績單。
夕陽光正對辦公桌旁的玻璃窗,窗外銀杏基本掉完了,整間辦公室都染上溫暖的金黃,連帶着宋長明也被眷顧,黑色短發帶上一星半點的光,那雙時常彎彎的眼睛裡像盛了一捧潋滟的湖水。
但謝今朝無心分神欣賞,手上捏起筆,開始給宋長明講自己的想法。
交談結束天已經黑透了,謝今朝心裡有了點想法,一邊掏出手機打草稿一邊插縫地想,要不要守完晚自習再回去和偏偏一起吃晚飯。
宋長明掏出手機看了看,離班級教育還有二十分鐘:“食堂這會沒飯了,上校外吃點?”
謝今朝打字的速度慢了點,似是分心聽進了他的話。
他目光不移,好啊。
宋長明于是把筆塞回外套兜裡,謝今朝打完字,兩人順勢出了辦公室,轉角下樓梯。
這會沒課,教室燈火通明卻沒什麼人,學生大多在壩子裡散步聊天,空氣中并不安靜,隻有自樓道并肩而下的兩道背影和周遭格格不入,人影慢慢移動,漸漸融進兀黑的夜色。
十二月初,四川的冬天徹底來臨。
某一天的第二節數學課後,謝今朝夾着資料回辦公室,照常帶上手冊去了操場。
今天天氣不錯,太陽暖烘烘的,操場上整齊劃一的方陣正規規矩矩做着操,迎着日頭,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班主任今天沒來,上午發了個信息說要開會,因而今天實習班主任暫時頂崗,站在了往常宋長明最愛站的位置。
上午沒課了,三四節有個會,謝老師準備中午去喝碗羊肉湯。
聽陸圓缺說,四川冬至不吃餃子也不吃湯圓,這裡喝羊肉湯。
謝今朝前兩天被陸圓缺帶去過一家,據說他和成蹊初中就開始在那喝,味道很醇。
不過讓謝今朝很意外,喝個湯也能遇到熟人。
“成蹊?”
“喲,”成蹊也看到了他,“陸圓缺連這兒都跟你說了。”
中午正值飯點,店裡人很多,隔着攢動的人流,獨占一張小桌的成蹊沖他招招手。
謝今朝揚聲應好,去端了自己的湯,回憶着陸圓缺告訴他的配料,拿了小碗往裡面加,然後落座。
成蹊瞥了眼他蘸料碗:“才多久就能吃這麼辣啦?”
“一點,去去濕氣,”謝今朝說,“怕跟某人一樣風濕。”
他本意是指陸圓缺。
成蹊卻半擡了點頭看了他:“點我啊。”
?
“你也有風濕?”倆打配合呢。
成蹊勺子舀湯的動作慢了點,應了一聲:“初中那會兒崩的。”
“寒冬臘月穿個秋季校褲,褲腿學人挽起一截顯高,”成蹊笑了笑,“時間久了就有了。”
那會的規矩是,誰穿得最少誰最酷。
很難想成蹊也有這樣一段裝過來的曆史。
謝今朝笑出聲,雖然在人聲鼎沸的店面裡聽得并不明顯。
“你不是才下課沒多久麼,怎麼就跑出來了。”
沒記錯的話,今天第四節就是曆史。
羊湯暖胃,謝今朝舀了一勺,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想喝就出來了啊,”她說,“十多年了味道還是沒變。”
湯面還在蒸騰水汽,成蹊的話在周遭噪音裡顯得懶洋洋的。
十年從她口中輕描淡寫地帶過,似乎隻是朝夕瞬時,日月更替一個輪班。
謝今朝忽然眉心一跳。
莫名地,他想到了那個短頭發的,叫陳圓樹的女生。
喝着羊肉湯,和成蹊聊着食堂昨天新創的難吃的菜,謝今朝剩下的一點腦子,帶了些不太好意思地窺探。
十年重回母校,高中三年的時光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呢。
也或許是兩年。
成蹊想,其實沒那麼矯情,不存在什麼故人相見不相識,她早見過她了。
這場雙線并行的默契的對話雙方并不知情,成蹊喜歡直來直去的人,但為人在世又難免不可告人的心思,她能猜到謝今朝沉默的那幾秒思量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