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放映結束,謝今朝還沒反應過來,好幾秒後,他看着底下意猶未盡的人群,還是沒想到說什麼總結性的話,于是他再次誠懇地重複了一遍:“謝謝。”
“視頻回頭能單獨發我一份嗎?”他把花放在講桌上,輕輕問了一句。
“當然可以,我回去就傳到班群裡。”底下不知是誰說了句,謝今朝沒看清。
七嘴八舌的說話聲混着祝福向四面八方流竄,謝今朝看看花又看看講台下的人,大步下了講台去關上教室前門。
“謝謝你們的祝福。”謝今朝邊說邊回了講台,鏡片後的眼睛彎成一個很好看的弧度,“為表感謝,今天的每日一練我決定發張簡單的。”
付一坐在角落那一組的前面幾排,聞言嚷出一聲:“簡單的意思就是一道題做半節課嗎謝老師?”
衆人聞言再次笑成一團,紛紛附和。
“就是,每次說心情好都說發‘簡單’的,然後每次一道題我就要算半節課。”
“好啦,半節課算你赢啦,一半做個半小時才發現思路偏到西伯利亞,草稿紙去了七八頁結果要重開,哈哈哈哈哈哈……”
“這還不是最心碎的,最心碎的是厚厚一沓草稿之後,答題紙上依舊是一片空白……”
“住嘴,你傷害到我了。”
“你罵得好犀利啊,給我道歉行不行?”
“但謝老師就愛這樣,拿這種競賽題來做,上次我一點才寫完作業……”
這句話謝今朝聽清了,他趕緊撇清關系:“别亂說啊,我怎麼可能現在就拿競賽題給你們做,都是改編後的,比原題簡單多了。”
怕他們不信,他又補充道:“難找的隐形條件我都給你們寫上去了一半多,隻要找剩下一半,難嗎?”
“……”
“初初别攔我,我今晚就要轉理……”
“晦晦你先冷靜,但你轉我也轉……”
“我就不轉了,二十八分的物理還不如讓我再做半小時每日一練……”
“好了好了,别緊到轉過去轉過來,你們是陀螺嗎?”
謝今朝笑着打斷了底下的閑聊:“好了,收住,今天還要把昨天的每日一練提一下,昨天有好幾個來問我的,完了還要繼續拉新課,趕緊趕緊——”
假意的哀嚎下,衆人還是口是心非地掏出了每日一練題集,然後開始七嘴八舌地報題号。
“喲,哪來的花?”
陸圓缺下課回了辦公室,在洗手池邊洗好手,偏頭看見那束明黃色的向日葵。
“我操,你今天生日?——”湊近了看到卡片上的字,陸圓缺忽然倒吸一口氣。
完了,真忘了。
“行了,我又不過生日,你少搞那些。”
謝今朝擺擺手,提前堵住了陸圓缺還沒憋出口的話。
“誰說不過,有人給你過不就過了——我想想,晚點你來家裡吃個飯,一會你跟宋長明說聲,你不說就我替你說,好就這樣,我打個電話。”
陸圓缺手還沒全幹,順手扯了張謝今朝桌面的抽紙,從桌上拿起手機大步出了辦公室。
謝今朝看着那道背影在一分鐘前風風火火地進來現在又風風火火地出去,有些好笑。
他環顧了一圈,趁辦公室現在沒人,伸手把花換了個位置,放到了桌下的角落。
窗外的陽光很是刺眼,但室内開了空調,因此很難覺得這樣的光是滾燙的,落在金黃的花瓣上,低矮的角落裡流動着漂浮的星點。
“幸好今晚沒事。”遲意擺好最後一盤菜,拉開椅子在陸圓缺旁邊坐下。
“你跟宋長明說過了沒?”陸圓缺先問道。
謝今朝盯着面前那大碗湯發呆的視線終于聚焦,半響才“啊”了一聲。
“說了。”
時間回到半小時前。
“不用,你去吧,我一個人看得過來。”
謝今朝坐在他的老位置,這句話聽得讓他有些不明覺裡的不舒服。
“那我晚點再回。”他聽見自己慢吞吞地說。
宋長明卻搖搖頭:“不用,今晚沒什麼事。”
謝今朝眨了一下眼睛,手指不自覺地掐了下最近的掌心肉。
“噢。”
不痛,但他又有點說不出的奇怪。
這種奇怪讓他此刻的心浮于半空,久久落不下來,他感覺有點煩悶,可能是辦公室空調溫度有點高的原因。
他于是又點點頭:“好。”
大概兩秒,他聽見宋長明又說。
“晚點帶偏偏過來吃蛋糕?”
奇怪。
他擡起頭,餘光看見了宋長明斜方身後的立式空調。
二十六度。
剛剛還覺得有些悶熱地煩躁,話一出口,他好像又感覺到了來自空調出風口久違的冷風。
這很不合理,因為同時他還感覺到那顆浮于半空的心好像慢慢又落回了原位,開始恢複規律的跳動。
有人低低地應了個“好”字,等他從凳子上站起來才意識到是自己說的。
“今年生日有點潦草啊。”遲意有些抱歉地說,手邊推過去一隻小小的蛋糕。
“雖然你不愛吃蛋糕,但生日嘛,意思意思?”陸圓缺遞過去一隻塑料刀,聲音帶笑。
謝今朝接過刀,視線落在面前那隻小蛋糕上。
上面點綴了綠色的青提,通體澄綠,還立着隻粉色的數字蠟燭。
他伸手準備切蛋糕。
“诶诶,許願呢。”陸圓缺一把拉住他,遲意從手邊摸過打火機,“噌”一聲點亮了蠟燭。
火光跳躍着閃爍,在餐桌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微弱。
于是遲意又伸手摸到開關,“啪”一下關了燈。
“許願吧,壽星。”兩人同時說。
于是謝今朝低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其實閉與不閉沒什麼區别,都很黑。
蠟燭被吹滅,随後燈開。
謝今朝在兩口子的注目中切了蛋糕,這頓飯就是這樣平淡又特别地開始和結束的。
平淡到謝今朝出了他們家的門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二輪。
這很搞笑。
他回家帶上偏偏,折返又出了門。
從早上父母的祝福開始,四面八方的祝福似乎都被打開了閘口。
往年他不過生日,不過因為沒時間,還沒人。
過去這麼多年,好像每年都有不同的理由,以緻于他總忘記自己的生日,時間久了就不過了。
其實那會并沒覺得有什麼,隻是這麼一對比起來,好像确實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宋長明準備了兩份蛋糕,一份他的,還有一份小小的,給偏偏跟和和的。
“我從寵物店買的,它們可以吃。”宋長明說。
謝今朝的目光落到另一隻蛋糕上。
其實是一隻很素的蛋糕,隻有最上面撒了白淨的茉莉。
蛋糕周身被刮刀抹了些綠色和黃色的奶油,比起陸圓缺兩口子準備的蛋糕,有些單調。
“茉莉?”
他碰了碰最上的一朵茉莉,花瓣一垂,落到了桌上。
“老家後山栽了片茉莉,前段時間移栽了點回來,挺成功的。”
宋長明把蛋糕往前推了一點。
“怎麼樣?”他的語氣裡難得帶了點邀功的味道。
謝今朝于是用力點頭:“好看。”
偏偏來回拱的動作實在有點大,他本來想說的話被打斷,隻好先低頭解繩子。
再擡頭時,他又忘了剛剛要說什麼了。
“坐。”宋長明指了指他旁邊的位置。
他抽出盒子裡一支煙花蠟燭,銀色的,彎成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他從旁拿過蠟燭,擡頭示意:“許個願?”
謝今朝低頭“嗯”了一聲。
客廳沒有開大燈,開的是昏黃的筒燈,因而也沒人提出要關燈。
謝今朝閉上眼。
眼前忽然變黑,他想,這兩秒的宋長明會做什麼呢?
目光所及之處,此刻應該隻有他了吧。
他輕輕在心裡說了句話。
然後他悄悄擡了一點眼皮。
誠然如宋長明這樣的人也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像仙女棒的煙花蠟燭跳躍出閃爍的火花,火光映亮了兩人中間的這段距離。
宋長明久久注視的目光,實在算不上清白。
謝今朝蓦地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