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今朝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将此總結為語文的陰影,然後他把這樣的陰影代入到與語文息息相關的宋長明身上。
但如果不是要用文字把這些心思叙述出來,這隻是個短得需要眨眼的瞬間。
謝今朝反應過來時,忽然聽到來自頭頂的一聲氣音。
從胸腔裡悶悶發出來的一聲笑,他甚至能因為此刻的相貼而感受到隐隐的震動。
也是這一瞬間,宋長明空着的手再度擡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謝今朝覺得臉好像在剛剛被他的骨頭撞到了,很麻,很癢。
他從那個懷抱裡掙出來。
他忽然慶幸玄關的燈是光線不甚明朗的筒燈。
室外過道因為久久沒有聲音而陷入了沉默的黑暗。
沒人說話。
謝今朝低着點頭,偏偏已經走到了宋長明的腳邊,渾然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麼。
于是他收繩,把狗東西拖回自己腳下。
“走了。”他說。
偏偏不明覺裡,隻跟着“汪”了一聲。
也是這時,過道因為有了聲音終于明亮起來。
“好。”宋長明縮在身後的手動了動,又沒擡起來。
眼前的人走到電梯間按了電梯。
宋長明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但他想不起來了。
時間不早了,電梯來得很快,不到半分鐘,電梯間就沒人了。
宋長明不知道這樣定定地站了多久才反應過來。
怎麼就隻把人送到了門口。
他回神,落在眼前因為沉默再次陷入黑暗的過道。
“他什麼意思啊?”謝今朝問。
沒人回答,但他也不希望有人聽到自己的提問。
很蠢。
偏偏目視前方搖着尾巴走着路,似乎也沒聽到他的發問。
回家的路并不遠,隻是他走得很慢。
夏夜的蟲鳴在耳邊此起彼伏,他甚至聽不見此刻自己的心跳聲。
但走的時間長了,他隐約感覺到心跳在逐漸平複,逐漸平穩。
那兩分鐘的意外隻是夏天夜裡幾不可察的一聲蟬鳴。
是啊,今年怎麼還沒怎麼聽到過蟬鳴。
夜裡的蟬鳴短暫得像昙花一現的煙火。
謝今朝躺在床上,床頭的小夜燈一如既往地亮着,但隻能映亮小半個天花闆。
偏偏已經睡着了,這是他躺上床的第三個小時。
他的生日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理論上他現在該睡着了。
他的每日複盤還沒有開始,腦子裡混沌地充斥着很多細碎的片段。
昏黃的燈看久了有些心煩,于是他閉上眼睛。
他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段第三視角的他和宋長明的模糊畫面。
籃球框下的宋長明,講台上從容授課的宋長明,開會跟他隻隔幾厘米空隙的宋長明,胳膊肘之間的距離很近,兩隻簽字筆尖尖相對。
意識有意篡改他的記憶,很多片段明明正常得絲毫不起疑心,但在今晚它們被加工成他有意忽略的很多細節,久遠模糊到他開始懷疑這些碎片的真實性。
可是這條路不好走。
他睜開眼。
他幾乎是非常清醒地意識到這是最緻命的問題,他不能以此為借口鼓吹自己勇敢。
宋長明長得确實挺好看的。
記憶裡每逢周五趕聽課筆記,他總臨時抱佛腳去蹭課,最多的就是周五的連堂語文。
上課時謝今朝坐在後門邊,宋長明單手卷着課本,語調自然地串聯知識點和文學常識,其實都是他不感興趣的内容,每次興緻缺缺地記筆記并在心裡感慨下周一定不拖延的時候,偶爾眼皮一擡,他時常跟站學生堆裡的宋長明對視。
但這也不奇怪,他的視角裡,隻能跟宋長明一人對視。
沒有學生會轉頭看他,于是每一次的對視他都不用擔心被第三個人看到。
天氣好的時候,窗外陽光透過玻璃投進教室,謝今朝戴着眼鏡,甚至能看清飛舞在宋長明頭頂的細小塵埃,身後是同樣鍍了層光邊的黑闆,瘦削挺立的粉筆字規整地刻畫其上。
他想起第一次見宋長明那天,也是同樣漂亮的晚霞,他在中辦外駐足,然後在小辦見到推門而入的他。
其實。
其實多大的人了。
謝今朝在心裡安慰自己。
也不是非一個人不可。
沒有誰離了誰是不行的。
于他而言,生活裡有了宋長明,是一件每天早起拉開窗簾,不管窗外陰晴,都會讓他好心情地接受新的一天開始了的美好的事情。
但其實沒有宋長明,他還是會每天早起拉開窗簾,被動地接受新的一天開始了的事實。
由奢入儉難,他明白,所以他一直優柔寡斷,一直望而生畏,一直下不定決心。
謝今朝想。
其實成不成家,結不結婚,對他來說好像并沒有很重要。
他有偏偏,他和偏偏算有一個家。
宋長明有和和,他跟和和也有一個家。
隻是。
他輕輕翻了個身,對着紗窗外朦胧的月色歎了口氣。
如果能是他和宋長明,跟偏偏和和。
一起有個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