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那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門被合上,宋長明從走廊出來,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從珞珈山莊出來就是一大片的櫻花林,雖然已經是晚上了,這裡還是有很多人,拍照的,賞花的,散步的。
熱鬧不減白天,宋長明站在上坡最高點平視夜晚的珞珈山。
很美。
成片的夜櫻在微弱的路燈中勾勒出朦胧的雪白色,大小循環的校車偶爾經過,風裡會揚起一捧小小的櫻花瓣,和白天的明媚不同,這時的一切都是靜谧的,欲說還休的。
他想起白天問過的路,時間還算早,他順着長下坡又下了山。
夜裡萬林開了燈,特殊的異形建築在昏黃燈光下呈現出與白天的亮銀截然不同的暖灰。
但又有光,走近了甚至能看清石壁上斑駁的痕迹。
像月球表面。
落英湖夜裡已經看不清了,他沒再上櫻花大道,從鲲鵬廣場穿下去能直接到桂操,他記得今晚那裡有草坪音樂節。
人比他想象中還多,外圍的紅色跑道有很多散步和跑步的學生,裡面的草坪七零八落坐了很多舉着彩色熒光棒的人,學生,教職工,甚至外圍還有幾隻貓貓狗狗。
他到時已經過了好幾個節目了,現在到了中場,話筒沒有顯眼的聲音,四下鬧哄哄的。
他本以為就這樣草率地結束了,正準備離開,忽然身後話筒裡傳來兩聲試音的聲音。
他站在最遠的一角,隻看見中央走上去一個人。
隔太遠了,宋長明看不清他的臉,燈光打在人身上,那個人握着話筒,垂着眼睛,看起來不是個高興的表情。
緊接着,另一道聲音從旁邊響起。
“那下一首歌,成都。”
宋長明微微睜大了一點眼睛,很久沒被提起過的地名在異鄉蓦然聽聞,他忽然對這個人有了天然的好奇。
懷着這樣的好奇,他走近了一點。
舒緩的前奏越來越大,人越來越清晰,他才發現自己走到了很靠前的位置。
第一句歌詞被唱出來前,他聽見旁邊有個男生跟同伴說。
“謝今朝真是,讓去唱首歌磨磨唧唧的。”
謝今朝,好熟悉的名字。
同伴的聲音比男生稍微模糊些。
“得了吧,櫻花節做一天志願服務,現在能陪你來不錯了,這會又把人激上去唱歌,少挑刺啊。”
男生笑嘻嘻地舉起手機:“我要錄個視頻,你别看他現在不樂意,幾年後指不定追着我要呢。”
櫻花節?
宋長明恍然,原來是他。
謝今朝。
五千多畝的學校,一天能見到他兩次,還挺有緣。
“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
玉林路。
宋長明有些開小差地想,确實好久沒回去過了。
大概是适應了眼前忽明忽暗的場景,也或許是把人臉和名字對上了,宋長明覺得遠處那張臉開始清晰起來。
利落的短發,戴着白天沒見過的黑色眼鏡,微微垂點頭,偶爾飄忽幾下眼神,其實不是看他,是看他旁邊舉着手機的人,但這樣遠的視線難免有偏差。
偏差得像他們的第一個對視。
歡呼在中間伴奏裡雀躍起來,旁邊的人偶爾互相說幾句話,都是和自己無關的小事,但宋長明偷聽得格外認真。
“他怎麼想起唱這首歌?”
“噢,你這幾天都沒怎麼在寝室,他天天沒事就嘴裡哼呢。”
“我記得他不是北方人麼?對成都還情有獨鐘啊。”
“他說他跟成都有緣……不過我們周圍哪來的四川人?”
“可能喜歡的人在成都吧……誰知道。”
“……”
歌進入尾聲,宋長明慢慢退出了擁擠的人群,最開始站他旁邊的人也漸漸跟他背道。
很快,他們的聲音變得遙遠。
原本兩人的聲音已經被背景音吹散了,但很快似乎加入了一個新的人,聲音大了些。
“诶诶,謝今朝是不說今晚去珞珈山放煙花?”
“煙花?他哪來的煙花?”
“就是那種小的,鬼知道他哪買的,那種點起來一跳一跳的,叫什麼來着?”
“噢,仙女棒啊……”
這次真的隔遠了,隻看到從人群中心出來的謝今朝被一個人伸手勾住脖子,四人說笑着走遠了。
煙花啊。
宋長明心想,他也很久沒看過煙花了。
高中每年都會逃掉晚自習去高架橋外的江灘看煙花,不是謝今朝的那種仙女棒,是會在黑暗的空中炸出一朵明亮的火花,勾勒出夜晚的城市輪廓的大煙花。
這麼想着,宋長明不知不覺走到了桂園。
他想起珞珈山莊就在珞珈山。
他點開手機導航,決定錯開櫻花大道看夜櫻的人,從工學部繞回去。
但他運氣不太好,走錯了路。
在桂園繞了一圈,他準備找個地标性建築重新定位。
于是他找到塊挂了“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中心”的牌子,隐約亮着一點燈。
宋長明在導航引擎裡輸入這幾個字,重新導了一條路。
教育中心旁有條小路,有幾個學生拿着手機在對着地上拍照,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宋長明本來打算不再耽誤時間直接走出去了,快來不及了。
但他隐約又聽到那幾個學生在說什麼。
“戀愛路”。
他都有點佩服今晚的自己,聽力相當出衆,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好像都能被他捕捉到。
于是他順從了今晚自己的不同,在一旁耐心等了幾分鐘,直到他們往裡走了才過去。
他打開手電筒,學着那幾個學生的樣子低頭看腳下的石子路。
歪歪扭扭地擺了幾個字。
請上戀愛路。
宋長明輕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