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計時101天。

百日誓師前一天，十七班有點不太平靜。

早讀前二十分鐘，教室裡已經到了好一部分的人，暗戳戳地在底下忙碌着不知道在準備什麼。

“今天怎麼想起這個點看監控了？”謝今朝遞過去打好的豆漿，眼睛落在宋長明橫過來的手機屏幕上。

“等你的時候沒事看看，反正是早讀前，也不會說他們。”

宋長明接過豆漿，然後關掉屏幕起身。

“今天是初初生日。”

“生日？”謝今朝“嗯？”了一聲，“百日誓師前一天？這麼巧。”

“嗯，今天來得都挺早的，估計在給她準備驚喜。”

宋長明最後摸了摸在腳邊蹭來蹭去的偏偏，跟謝今朝一起出了門。

“這麼幸福，”謝今朝按下電梯鍵，“上次祝橼生日，也是晚上吃飯的時候在教室過的吧。”

“嗯，十八歲生日難得，他們也是在下課的時候玩兒的，挺好的。”

“一輩子一次的十八歲啊。”謝今朝感歎道。

“我想好明天的儀式了。”宋長明忽然說。

“什麼？”謝今朝轉過頭，“不是說上報的方案校上沒通過？”

宋長明難得神秘地笑了笑：“是，還有點遺憾。”

謝今朝挑了挑眉：“那你笑什麼？”

宋長明端着豆漿的手往前一伸，輕輕碰了碰謝今朝手裡的豆漿杯：“我準備就我們班做。”

“不跟我說？”

“不跟。”宋長明把手往展開的電梯門空隙上一搭，擡了點下巴示意謝今朝先出去。

“我都要背着？”

“嗯。”

謝今朝歎了口氣：“那你還跟我說，故意吊我呢。”

“是，”宋長明大方點頭道，“給你點期待。”

“又不是我成人禮，我期待什麼。”百日誓師，不止是百日誓師，還有一起走過成人門，算一場全體高三生的成人禮。

謝今朝對此并沒有什麼期待，如他所說，成人禮跟他沒有關系，他隻是送他帶的小朋友走過那道門，目送他們成年。

宋長明隻是笑了笑，沒說話，伸手拉開了車門，示意謝今朝上去。

“你這人還挺讨人厭的。”謝今朝小聲說了句。

“嗯，我也覺得。”宋長明笑着應下了，轉身從另一邊開了門坐上駕駛座。

“安全帶，”他把鑰匙插進去，目視前方，“當再過一次十八，怎麼樣？”

“什麼？”謝今朝拉了拉安全帶，對這句話有點反應遲鈍，兩秒後他“噢”了一聲，拉着安全帶插入鎖扣，“行啊，跟你一起嗎。”

“嗯。”說完，車子緩緩起步，宋長明的笑漸漸因為駛離了黑暗而清晰明亮起來。

今天有朝陽，從車窗照到人的臉上，金燦燦的。

真好啊，謝今朝心想。

十八歲。

“十八歲生日快樂——”

“初初生日快樂——”

不是異口同聲的，是潮水般紛至沓來的祝福，開始于初初剛一隻腳邁進教室後門。

說來有點搞笑，場面其實并沒有她們彩排的時候那麼大。

甚至被安排舉着喇叭放生日歌的餘舒涵出了點小岔子，錄好的生日歌沒有準時放出來，卡了半分鐘才斷斷續續播出，人群的祝福也七嘴八舌的，初初隻聽清了關鍵的幾句。

但不妨礙她依舊很感動。

餘舒涵抱着會唱歌的喇叭，許晦抱着一束草莓紮的花，黃燦提着隻紙袋站在她旁邊笑，還有饒越、祝橼，還有好多好多她的朋友。

她一邊接着面前朋友們遞來的生日禮物，一邊拖着聲音說謝謝。

真的，她不知道這樣的心情是感動還是想哭，她好想一輩子記住這一刻。

班裡已經有好些人陸續過完十八歲生日了，大家反複都商量好了一般把蛋糕搬到了教室，在最後一節正課後的晚飯時間，在朋友們的祝福中，在吵吵鬧鬧的生日歌裡許下十八歲的生日願望，她們說好了，每個人的願望都是希望大家一起上岸。

上一個過生日的祝橼同學的蛋糕甚至定做的蛋糕上都寫的是“上岸”兩個字。

但她還是想哭，盡管場面現在并沒有多催人淚下，每個人也都在笑。

她隻是單純地覺得，真好。

真好，有這麼多愛她和她愛的人一起度過十八歲的第一天。

她真的很幸福。

離早讀正式開始還有五分鐘，初初抱着她收到的禮物回了座位。

“你東西都準備好了？”許晦一邊幫着她收拾東西，一邊問道。

“嗯，”初初點點頭，“昨晚跟門口奶茶店的姐姐說好了，中午的時候我們點，點好了我發給她，體育課的時候裝箱送門衛，蛋糕也訂好了，兩個應該一個時間送到。”

“好，你中午别忘了。”許晦說着，看了眼挂鐘，還有一分鐘。

她往後望了一眼：“差不多要開始早讀了，吃早飯的都收收，宋老師快來了——”

說話聲漸漸小了，多的開始找書，還沒吃完早飯的開始狼吞虎咽，吃完了的前後左右對着昨晚作業的答案，科代表在一片混亂中舉着課本擠上講台。

“翻到必修三——四十頁——”周思源擡起頭，像過去無數天一樣喊了一聲，接着清一色地嘩啦聲，然後是擋在課本後的臉，等着她領讀後繼續渾水摸魚上一個未完的話題。

“琵琶行——起——”

“琵琶行——白居易——”

“浔陽江頭夜送客——”

“楓葉荻花秋瑟瑟——”

“诶，你拍立得帶了的吧？”餘舒涵碰碰初初的胳膊，再次确認道。

“放心吧，還帶了四十張相紙，今明兩天的量了。”初初捏着課本保持着擋臉的動作，手上熟練地拆着腳邊撈起來的某隻禮物盒。

“耶？這誰買的，好漂亮的娃娃——”餘舒涵小聲說。

“我——”許晦瞥了一眼，明明是氣音，聲音裡還是有抹不去的驕傲，“挑了好久呢。”

“好看好看——”初初捏了捏手裡的娃娃，是一隻兔子，感覺這隻兔子長得很眼熟，她把耳朵捏起來，放手又掉下去，于是她又捏起來，又掉下去。

“底下還有封手寫信，别看漏了——”許晦囑咐了一句，擡頭瞥了一眼，馬上碰碰初初在捏着兔耳朵的胳膊，“宋老師來了，收——”

初初反應很快，身體前傾一擋，冬天穿得多，很快就遮住了，初初捏着課本，小聲問道：“到哪了到哪了？”

“夜深忽夢少年事。”餘舒涵很快說了句，在混亂的讀書聲中跟上大部隊的節奏。

為什麼是混亂的讀書聲，因為在宋老師和謝老師邁進教室前，就沒幾個人在好好讀書。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宋長明靠在門框上，偏頭輕聲問謝今朝：“齊麼。”

謝今朝很輕地笑了一下：“難說，百分之四十齊吧。”

宋長明于是也勾了勾嘴角，再站直身體後又收起了笑，圍着教室走了兩圈。

聲音就是這時候終于整齊了的，但《琵琶行》已經到了尾聲了。

“凄凄不似向前聲——”

“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州司馬青衫濕——”

“嘩”一聲輕響，課本被整齊放平，望着台上的科代表聽下一步指令。

謝今朝靠着門框，忽然又想笑了。

也就這會裝得乖乖的，等會他跟宋長明一走，還沒聊完的話題就又要續上了。

個個都是芝麻湯圓。

剛好宋長明走到頭，謝今朝示意了一下他，先一步去了辦公室。

剛一進辦公室，謝今朝就看到一束鮮豔的花。

也沒有多鮮豔，應該是亮眼，從一堆卷子和筆記本中脫穎而出，是謝今朝不認識的品種。

“誰買的？”他看花放在成蹊的辦公桌上，問了句，“你的？”

成蹊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嗯，班裡學生給的，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謝今朝是今天第二個進辦公室的，成蹊見了他，又看了眼花，然後把花收了下去。

“你生日？”謝今朝眨眨眼，晃眼好像看到花束上夾了張卡片。

“嗯，”成蹊眯着眼睛點點頭，“好久沒在學校過過生日了。”

他笑了一下：“初初跟你一天生日，早上的時候班裡還在給她慶祝。”

成蹊聽得一笑：“這麼幸福，我剛進教室的時候還被吓了一跳，一幫子人一下就圍上來，還以為要鬧事呢。”

“你也很幸福。”

成蹊笑着點點頭：“是啊，挺幸福的，上次在學校過生也還是十八歲這時候呢。”

成蹊也不由在心裡感慨，陸圓缺說得不是沒道理，還真的挺像的。

“初初今天十八歲啊？”她問。

“嗯，宋長明說的，班裡每個人的生日他都記得，挺厲害的。”

“他記性向來就好，之前就聽芬芬說他對學生好，在他班上挺幸福的。”

末了，又把目光看向謝今朝。

“你也挺幸福的，真的。”

謝今朝彎了彎眼睛：“搞這麼煽情，有點不适應。”

成蹊擺擺手：“先說好，陸圓缺沒跟我說過，我自己看出來的，但我覺得挺好的，真的。”

謝今朝知道她在說什麼，于是很配合地也笑了笑：“謝謝。”

猶豫了下，他還是決定不提那個人。

成蹊看着他飄忽了一下的眼神，輕笑了一聲，恰好這時辦公室外傳來腳步聲，成蹊擡起頭看向他。

“别跟他們說，我不喜歡過生日。”她眨眨眼。

“陸圓……”

“他知道，你不說就好。”她笑了笑，沖他點了點頭。

“好，”謝今朝點點頭，想了想補充道，“那祝你天天開心。”

成蹊收下了這份祝福，真誠地道謝：“謝謝，我喜歡這個祝福。”

話音剛落，辦公室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十六班的許老師。

兩人于是默契地沒有再提上個話題，紛紛挂上笑跟剛進來的許老師打了個招呼。

成蹊低下頭，目光落在已經熄屏了的手機上。

黑色的屏幕倒映着她的臉，她扯了扯嘴角，試圖勾起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好醜，她想。

天天開心，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随後再次扯了扯嘴角，勾起一個不算難看的笑。

「高考倒計時一百零一天。」

“成蹊——開始咯？——”

“成蹊——”

人群太吵鬧了，成蹊沒聽見有人在喊她，目光落在面前講桌上的兩塊蛋糕上，眼睛被點亮的火柴光映得晶亮：“點——”

有人還在吵嚷着。

“我要戴這個帽子——”

“哎呀這是人家兩個壽星的，你别老想着戴啊——”

“打火機呢，這個打火機沒油了，換一個——”

“這這這——”

“放歌啊，怎麼沒人放歌啊，鼠标在哪？——”

“我這，馬上——給你倆放一首生日快樂——”

“錄像呢，錄像的人在哪，開始了嗎開始了嗎——”

“這——我在錄——”

“點點點——點火——”

“我要給成蹊戴生日帽——”

“那我給方回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