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送快遞。
送席單給她寄的快遞。
仍舊是豆子。
讓昶煦意想不到的是,這款豆子名叫曼特甯。
南方有種天氣叫做梅雨。
每天晨起,習慣性觀望遠處低落的雲層,你就會發現,又是飄着綿長而細密的小雨的一天。
可某天,陽光穿透白色的窗紗,曬醒沉睡的人兒。
那一日,陽光明媚,地面幹裂。
就像是,現在的昶煦拆開了快遞,看見來自長槐的席單寄來的客人需要的曼特甯。
還是已經養好了的豆子。
昶煦向站在吧台外還在糾結喝哪一款豆子的客人說道:“剛剛到了曼特甯,請問還需要嗎?”
客人一掃郁霾,笑的如天氣般陽光明媚,點頭:“要。”
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從昶煦的心尖頭劃過,輕輕的,無關痛癢,卻又生生地,存在着。
那個下午,總是有那麼幾個客人會點曼特甯,回回都是昶煦接待,每沖一次,劃過心頭的那個東西就會加重一次,就像是,每調整一次研磨度,越細的粉越過萃,越過萃越失風味,最後隻剩下咖啡因興奮着腦神經。
黃昏落盡,庭院陣陣夏風清爽,吹散着疲憊人兒的睡意,盯着遠處一盞盞在黑暗中亮起的燈火,昶煦突然很想喝一杯威士忌。
太子路的清吧很多,昶煦都來過,選了最不常去的那間店,挑了個較為安靜的位置,要了杯威士忌,一人獨飲。
昏沉的光落在她卷翹的眼睫,刷下一片陰影,掩住幾分情緒。
昶煦生的美麗,輪廓精緻,五官柔和,尤其是那雙自帶卓然的眉眼,幹淨的總能讓人聯想到極地的寒冰,不沾一絲污穢之氣,終年高冷傲潔,于這座塵煙之城,大相庭徑,偏偏這樣的她在這車水馬龍的酒吧,渾然天成。
這是江冊的最後一個快件,在他推開玻璃門的那瞬,就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獨自喝着威士忌的昶煦,是錯愕,是驚訝,更多還是驚喜。
一天中遇見她兩次,光明正大的這種,是第一次。
有人在她的對面落座,熟悉的工作服,熟悉的挎包,最後是,熟悉的臉,英俊出塵。
“是你?”昶煦有些驚訝。
江冊沖她笑了笑,解釋說:“剛好過來送快遞。”
昶煦點點頭,表示了然。
江冊問她:“怎麼一個人喝酒?”
昶煦從來不覺得一個人喝酒有什麼奇怪,問他:“很奇怪嗎?”
江冊搖頭,讪讪地:“我隻是認為這樣開場就能順其自然的和你喝一杯。”
原來如此。
對于酒友,昶煦從來不拒絕,她叫來了服務生,要了杯和她一樣的威士忌,沒有經過江冊的同意。
她跟江冊說:“我很喜歡這款酒,你可以嘗一嘗。”
言外之意是,如果他不喜歡可以再點其他的。
江冊并沒有拒絕,道了聲謝。
酒上了以後,江冊小抿了一小口。其實他很少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威士忌,這比他第一次喝咖啡的感覺更是深刻,喉嚨像是燒着一把火,滾燙的不像話。
看着他不适的表情,昶煦笑了。
她總是這樣,笑的那麼好看,如春日裡最溫煦的暖風,拂面而來,令人心動難耐。
見江冊盯着自己發愣,昶煦摸了摸臉頰:“怎麼?我脫妝了?”
“沒,就是……太好看了。”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者是昶煦的錯覺,不知為何,眼前的江冊越來越不像裴恒了。因為裴恒從不會像江冊這般直白,他習慣性的委婉和不假思索的體貼。
酒後的南城,不染鉛華,微醺,帶着一點誘人的魅惑。
頭頂的暖燈還亮着,昶煦盯着手裡始終放不下的咖啡豆,靜靜凝神。
在酒精的催動下,她不清醒的撥通了席單的電話。
和從前一樣,他總是很快的接通,然後用近似寒冰的聲音喊她的名字:“啊煦。”
“他終于,在我的生命中,暗下去了。”
眼淚随着她的話語一同扣下,落在地毯上,沒有沉悶的聲響,可為何會那樣悲傷。
那個她用盡青春去追尋的人啊,終于在她的記憶中成為了永恒。愛的時候有多用力,放下的時候就有多疼痛。
她生怕自己的崩潰在席單的面前曝露,又或者其實是她在畏懼此時他的言語。
是安慰還是心疼?
是憐憫還是同情?
她都恐懼着。
你看,窗外的夜景被攪進混沌漆黑的情緒裡,沉重而朦胧,分不清着,道不明着,也令人恐懼着。
恐懼:被安慰,被心疼,被憐憫,被同情。
昶煦急速挂掉電話那瞬間,所有的情緒也跟着平靜了下來,包括——
放下裴恒的錐心刺骨的疼痛感。
醒來的雨沖刷着她模糊的記憶,她泛白幹涸的兩片唇張張合合,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艱難的擠出幾個音:“下雨了。”
真的太好了。
這樣,她就有理由狼狽了。
當她冒雨沖進再思的大門,丁兆下了一跳,急忙抽着紙幫她擦拭身上的雨水。
頭發,衣服,還有那雙有點兒僵硬的手。
“怎麼沒帶傘?”
昶煦淡淡一笑,眼角藏着悲傷:“忘了。”
兩個字,風輕雲淡,似乎,一切如舊。
隻有惡劣的天氣毫不避諱地影射出她内心最深處也最不可告人的沉重的心事。
“你好,熱拿鐵。”
“昶煦,熱拿鐵。”
“我來做?”
“對,你來做。”
于是,她出品了人生中第一杯熱拿鐵。
愛心拉花,界限清晰明了,像是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然而,隻有昶煦知曉,那是埋在她心底的最深情的告白。
我愛你,裴恒。
這五個字,她永遠無法說出口。
後來,她用了十年去證明那并不是她的一時興起。
是深愛啊。
如清風拂過暖陽,盛滿溫暖的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