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王孫的出身,淡漠無情的性子,單這兩條,就足夠謝老爺和大夫人誠惶誠恐、畢恭畢敬了。
大夫人膽戰心驚地賠了個笑臉:“世子未免外道了,本是一家人,哪有什麼客不客的說法。不過是小女自小被寵壞了,回了娘家吵嘴幾句,我和老爺略施加薄懲罷了。世子既然來了,我這便扶小女起身,咱們一家人好好說說話。”
顧雲舟瞥過來一計眼刀:“夫人言重了,世子妃雖嫁進了我敬王府,卻也輪不到謝家來與我論親戚。”
他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謝家小姐縱然嫁給了王府世子,卻容不得謝家人有一絲攀龍附鳳之想。畢竟在顧雲舟眼裡,謝家一無世家公卿,二無風骨底蘊,皇帝明面上道顧、謝二家金玉良緣,背地裡淨是些惡心人的心思。
大夫人額上冒了冷汗:“世子說的是。”
顧雲舟面不改色地自衆人之間穿行而過,居高臨下地望着謝織心。他和謝織心本就身形相差較大,如今一站一跪,更顯得謝織心身材嬌小。
“還不起來?”
謝織心雪白柔軟的面頰已被寒風傷得殷紅不堪,唇上那一點桃粉也不知在何時褪了色,仿佛落了瓣的花心兒,就連話也說得氣若遊絲:“妾身這便起身。”
她膝蓋疼得厲害,擡眼瞧了瞧顧雲舟,且見他五官鋒利,目色如刃,一言未發,卻從上至下俱是淩厲壓迫之感,也不指望着他能善心大發地來攙扶自己,隻能用手掌勉強抵住身側的桃木小桌,方才堪堪站了起來。
顧雲舟的身形紋絲不動,視線卻一眨不眨地遊移在謝織心的這處。
謝織心本就纖弱,眼下顫顫巍巍一走更似弱柳扶風,她自知身子傷了,可禮不能丢,更何況是敬王府這種人家,便強撐着,一瘸一拐地到顧雲舟身前屈身問了個禮,膝彎上又是密密麻麻一陣刺痛,針紮似的勾得她眼裡直泛紅。
嫁人前,謝織心便知顧雲舟性情淡漠,行事冷血,上京城裡風流俊秀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數,世人論起這一衆的公侯王孫,或說芝蘭玉樹,或言儒雅風度,或道怒馬鮮衣,說起顧雲舟,唯有一句“無半點飄零身世,得十分冷淡心腸”。
要說敬王府和朝中風頭正盛的幾位皇子都頗有交情,後宅女眷亦多是高門貴女,若非他這脾性使然,京城内外待字閨中的世家小姐這麼多,王府這門婚事還當真未必輪到她謝家。
謝織心探究的目光不時便往顧雲舟這處掃,那目光裡似乎還藏了些委屈,顧雲舟難免注意,可他注意了,卻并不在意。
屋中沉默片刻,顧雲舟似是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平淡的目光默默停留在了謝織心泛白的臉孔上。
不多時,方聽他不疾不徐,語氣淡淡:“我原以為,謝家人父慈子孝,如今看來,謝大人在京中人人盛傳的美名竟也隻是虛名罷了。”
顧雲舟此言一出,謝老爺和大夫人俱是心如雷震,謝家人頂着欺君的罪過,硬生生換回了謝家大小姐的餘生歡暢,倘若顧雲舟察覺此事,莫說是謝家二位小姐,恐怕謝氏滿門的下場不過血流成河幾字。
謝織心臉色亦是微有變動,可她此時最在意的并不在此處,眼下,她尚未知曉蘇姨娘所在,為免其孤苦無依、命數飄零,她必得想法子逼得大夫人道出她娘親去處才是。
方才謝織心面對大夫人是有心無力,如今顧雲舟在此,方是天賜良機。
想明白了這一層,謝織心緩緩往顧雲舟身邊挪動幾步,眼眶泛起楚楚可憐的紅暈:“世子不知,爹娘平日裡自然是對我疼愛有加。今日,也是我為着蘇姨娘一事惹了父親和母親惱火,這才罰了我。”
俗話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時不冒險,更待何時?
且謝織心自認她這張臉天生極盡純淨,瓷白的面容之上,碧水盈盈一雙眸,一颦一笑之間,極易惹人動容憐愛。
換言之,這是張讓人可以無條件信任的面孔。
縱然顧雲舟非憐香惜玉之人,但他聽此一言,冷淡的眸光确然往祠堂中幾人身上回環了一圈,不聲不響。
大夫人烏亮的眸子蓦地一顫,謝織心這死丫頭莫不是念想她母親念想得瘋魔了,世子跟前,竟也有膽子提起這茬兒來!
她恨不能橫上謝織心一眼:“你這丫頭,同世子說這些做什麼,咱們站在這處也久了,不如請世子移步前廳,吃一吃茶。”
顧雲舟冷淡道:“茶就不必吃了,不過這蘇姨娘何許人也,居然能鬧得謝大人一家子雞犬不甯?”
謝老爺和大夫人兩兩相望,誰也不敢先開口。
倒是謝織心又怯怯道:“蘇姨娘是妾身的庶母,自幼對妾身照顧有加。妾身今日回門,聽聞姨娘病痛纏身,隻想去瞧一瞧,也算是在姨娘床前盡了孝,爹娘卻令行禁止,不允妾身此舉,這才生了事端。”
顧雲舟停頓少頃,淡道:“一個庶母罷了,也值得謝家鬧出個天翻地覆來。今日世子妃回門,本意是要世子妃一家小聚,現下看來,倒也不必了。”
“回府。”
他的目光往謝織心處一轉,冷冽至極的眼神裹挾威壓,令謝織心不寒而栗。
謝老爺忙拉着大夫人躬身拜禮:“恭送世子。”
謝織心卻站定原地一動不動。
遙想數裡外,母親如浮萍草絮般病痛纏身、無所依托,她不能就這麼走了。
剛才的上策無用,她便尋來下策,今日無論如何,她定要與母親一見。
望着顧雲舟雲雪般清冷挺拔的背影,謝織心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才要往他手臂那兒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