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織心喃喃說道:“妾身并非此意,上京城誰都知道,世子殿下文武雙全、德孝兼備,但正所謂是‘一人傳虛,萬人傳實’,總有些不清醒的人誇大其詞,免不得就壞了世子的名聲。”
顧雲舟道:“謠言惑衆,誰人這般膽大?”
謝織心心念一動:“就比如說……我爹娘!要不然,妾身怎麼會一早就和他們争執成這樣?不過他們也是老糊塗了,世子别同他們計較。”
不止顧雲舟愣了愣,祠堂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愣住了。
謝老爺已然空洞着眼神開始撫摸自己無處安放的頭顱。
至于大夫人,她後槽牙都要咬碎了,仍要勉強擠出個無奈般的笑:“你怎麼今日淨說胡話?”
顧雲舟眼神探究夾雜着猶疑:“你倒真是孝順。”
謝織心笑道:“世子謬贊了。”
她笑得陽光明媚,沒心沒肺的樣子,一如她這個年紀本該有的少女姿容。
顧雲舟微微有些出神,他的眸光在房中衆人流轉一圈,而後凝她一眼:“你若執意要去,便讓人遣了車馬去瞧一眼。”
說罷,他稍一整理腰間歪歪扭扭的白玉帶,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織心望着他遠去的背影,一面歎其風姿綽約,一面心疼地揉了揉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手指。
“夫人聽着了?世子的吩咐,命我探望娘親,還請夫人備好車馬,否則,我實難和世子交代。”
她的目光一對上大夫人,霎時便冷了下來,眸中的那汪清泉仿佛一瞬間結上了頑固不堪的堅冰,鋒芒畢露。
大夫人暗罵她狐假虎威,成日裡裝作副楚楚可憐的死樣子,當真同她那賤人親娘一模一樣,招人厭煩!
饒是氣得渾身發顫,大夫人卻無論如何不敢駁了顧雲舟的面子,幸而蘇姨娘的生死性命還握她手裡,謝織心這死丫頭便是鬧出個天翻地覆,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去!
大夫人想到此處,冷笑着吩咐一聲:“來人,備車馬,好好送咱們這位二小姐去見她娘親。”
顧雲舟來謝家走這一趟的效果委實立竿見影,他來的本意自然不是給謝織心撐腰,這一定謝織心自當心知肚明,可謝家的下人們摸不清裡邊的門道,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位世子爺,連帶着對謝織心的态度也好轉不少。就連一貫跟着大夫人欺負她的幾個差使也忙不停跌地在一邊陪着笑臉。
春雨稀薄,謝府門前已沒了雨落的迹象,隻有庭前的地面上殘留了些灰暗的水漬,空氣裡更多了些泥土和青草的淡雅香氣。
幾個差使并馬車等在門前。
謝織心膝蓋上滿是淤傷,靠自己是上不了馬車了,她正要點個瞧得順眼的扶她上車,卻見不遠處,一個長相清秀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穗兒?”謝織心定睛一瞧道。
穗兒是謝織心在謝府的貼身侍女,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情分,後又陪着謝織心嫁進了敬王府從小和她一起長大,也算是謝織心除了蘇姨娘外唯一的知心人了。
她今日回門前,便打量着大夫人恐生為難,且穗兒和蘇姨娘一個性子,謝織心半個主子尚且受大夫人這般欺淩,她一個小婢女要是再被盯上,回王府時不得扒去一層皮?
為免她為人中傷,晨間來的時候,謝織心便尋了個由頭将她留在了王府,誰成想,這小丫鬟平日裡膽子小小,竟也忠肝義膽,自顧自就跑過來了。
上了馬車,穗兒便碎碎念地開始埋怨她:“奴婢腦子笨,差點被小姐給騙了。說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就這麼把我扔下……”
埋怨完,她又紅着眼睛指了指謝織心的膝蓋:“還疼嗎?”
謝織心軟着嗓子,故意拖了個長音:“疼——”
“待瞧了姨娘,奴婢那兒還有藥油,回去便給小姐揉開。”穗兒話鋒一轉,關心道,“世子過來,沒對小姐怎麼樣吧?”
謝織心不自覺地捏了下酸脹的指節,笑道:“你還說呢,幸虧他來了,要不然我現在還在祠堂跪着呢。世子怎麼突然就來了,昨兒午後你去請的時候,不還說事多纏身不得空子?”
穗兒道:“奴婢正要說呢,小姐的車馬走了不久,便有幾個宮裡來的公公來尋世子,他們說了會兒話,之後世子便往謝府這邊來了。”
謝織心道:“公公?可是陛下派來的?”
敬王府和謝家結親本就是皇帝一手造就,倘若今日是皇帝遣人安排顧雲舟來謝家走一趟,以全皇家和謝家的面子,這倒也說的通了。
穗兒搖搖頭:“奴婢也不知。待那些人都走了後,奴婢怕小姐這邊出了什麼岔子,便匆匆忙忙趕過來了。可奴婢還是來晚了,害得小姐受了這些傷。”
見她低下頭兀自自責,謝織心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不說這些了,再說我要不高興了。”
“世子妃,地方到了。”
車馬漸漸緩了步子。
謝織心輕掀起簾子,微斜的光影映射在三兩院落之上。
馬車停下的這處,乃是謝家早些年置辦在京城外圍的莊子,前幾年太平的時候,莊子裡還是花團錦簇、六畜興旺的,幾場紛争動亂過後,莊子荒廢破敗,再沒了人氣,擡眼望去,莊子朱色大門上的紅漆早不知掉了幾層,黛色牆體上落滿了枯枝碎葉,牆根處新生的綠枝子拼盡全力,才得以在這片寥落飄零中覓得一線生機。
謝織心早知大夫人不可能給她娘親安排什麼頤養之地,不想她這般可惡,竟讓蘇姨娘這等重病之人久居荒蕪,這豈非是要她自生自滅!
謝織心多往前走一步,心便多揪起一分。
她日思夜想的娘親此時不過一牆之隔。
謝織心的膝蓋經過一路的緩和,刺痛麻木已去了許多,走起路來卻仍是止不住的歪歪扭扭,她一面微倚着穗兒的半隻手臂,盡量維持着自己正常的走姿,一面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院子的紅漆木門。
院中無人。
唯有落葉枯枝和些許碎成瓷片的瓦罐子。
“有人伺候着還不知足,跟我這兒擺譜,真當自己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