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得令點了點頭,不多時,一個小丫鬟推着隻木制推車,“骨碌骨碌”地進了門,鄭妙雲坐在特制的木頭輪椅上,下半身動彈不得,唯有上半身微微彎曲,向謝織心問了個禮。
若非見她困在這小小的輪椅之上,謝織心驟見鄭妙雲,仍覺她姿容綽約、貌美出衆,且鄭妙雲今日仍是一身淺紫衣裙,一如王妃生辰當晚,謝織心與之初見之時。奈何世殊時異,好好美人成了這般模樣,當真令人唏噓。
“妹妹這腿?”
謝織心自知,顧雲舟所謂的“一天一夜”從來不是誇大而談,但鄭妙雲将養至今,仍無法自行站立行走,謝織心未免心生詫異。除了那杯酒,鄭妙雲和她無冤無仇,謝織心自不願因此害得人家落個後半生殘疾的下場。
鄭妙雲聞言,先是鼻子一抽,接着嘴巴一撇,雙眼紅彤彤地哇哇哭了起來。
“姐姐,你打我吧,你罵我吧……”
謝織心頗為不知所措地愣了愣,她也沒說什麼難聽的重話,怎麼鄭妙雲自己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掉了眼淚珠子?
謝織心忙笑着遞給她塊絹帕拭淚:“你這是做什麼……不是說,是來給我請罪的?”
鄭妙雲接過帕子,象征性地在眼角擦了擦,仍嗚嗚哭道:“我那時候聽說,姐姐因為那杯酒昏迷不醒,心中自責不已,可世子攔着我不讓我來,今日好不容易世子不在,見了姐姐,姐姐竟還願意關心我……我實在是……無地自容嗚嗚……”
謝織心笑道:“我當是什麼,你既非有意害我,我也安然無恙,你要哭,也該為自己哭一哭,若是為這事,倒是不值了。”
鄭妙雲不語,隻愣愣望着她。
謝織心悄無聲息地推過去一盞茶,淡道:“你覺得對不住我,那時候為何還要維護李墨?”
鄭妙雲兩手絞緊帕子,她抽泣兩下,道:“我和李家公子是在江南認識的,他待我很好,給我講了很多大江南北有意思的事,他本來承諾過,有一天會帶我去看群山萬裡、天下風華,那日,我偷偷約他在醉香樓見面,希望他能履行自己許過的諾言。”
謝織心道:“所以,我就成了掩護你二人的幌子。”
鄭妙雲垂眸,不敢看她:“姐姐昏迷後,我就遣人去尋了世子,可是情急之下啊,李墨他突然就不見了。世子的人來得太快,我來不及去尋他,也被帶回了王府。”
謝織心搖搖頭:“說你傻你還真這麼傻,李家公子分明是不願意帶你離開,才趁亂逃走,你倒好,竟還想着維護他。”
鄭妙雲道:“我以為他能給我自由。”
謝織心輕歎了口氣:“李家勢力雄厚,李墨在朝為官,他自不會為了你而放棄優渥的生活。你年紀小,仰賴家族這麼久,須知,榮華富貴、權利地位,隻要你願意遵從家族的擺布,家族都可以給你,唯有你心心念念的自由,無以仰仗。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才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鄭妙雲沉默了許久。
謝織心以為她終于要沉下心來,好好品味其中道理,誰知,她忽然拍了下輪椅的邊沿,帕子也不用了,眼淚也不掉了,氣沖沖地說道:“姐姐此言,當真醍醐灌頂,我當初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聽信了李墨那厮的混賬話!”
她說着,居然倏爾站起了身,猛地往謝織心這處踱了一步:“姐姐你放心,吃一塹長一智,我日後定不會再受這等蒙騙!”
謝織心登時瞪大了雙眼,連連往鄭妙雲雙膝處打量。
一旁的穗兒更是驚得用手掩住了唇。
謝織心幾句話信口說來,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怎能這般妙手回春?!
她秀麗的眉頭微微皺起,重複了一遍鄭妙雲進門時她的問題:“你這腿?”
鄭妙雲心道不好,自己怎麼一個激動竟站了起來,失策!失策!
“我……”鄭妙雲本來還想着垂死掙紮一番,一見謝織心目光如炬,她頓時聳了聳肩,如實招來,“我是怕姐姐不願意原諒我,才出此下策的,姐姐莫惱。其實我的腿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接着,她湊到謝織心耳邊輕聲道:“雖然世子罰我跪,但我偷偷在祠堂裡藏了墊子。”
謝織心一時間哭笑不得,她輕咳一聲,闆着臉道:“你這小辮子可算是落我手裡了,日後再蒙騙我,小心我把這事告訴世子,讓人盯着你在祠堂裡跪足了時辰。”
鄭妙雲沖她吐了吐舌頭:“姐姐這麼說,就算是原諒我了?”
謝織心沒有選擇直接回應她這句詢問,而是将鄭妙雲面前微冷的茶盞推向一旁。命穗兒倒了一盞新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鄭妙雲抿了口醇香淡淡的茶水,笑道:“姐姐這麼說,我也能放心地回去了。”
謝織心一愣,凝視她道:“你要回江南?母妃不是說要為你在上京擇取夫婿,事情還未定下,怎麼這麼快就要急着返程了?”
鄭妙雲淡笑道:“我留在上京,要麼被逼着嫁給世子,要麼就是在各世家裡選個富貴公子,我索性借着李墨和她攤牌,王妃險些當場氣暈過去,道我是個不可雕的朽木,沒心肝的廢物,丢了鄭氏的臉,她現在巴不得我回江南呢。”
謝織心噗嗤一笑:“原以為安分乖巧的姑娘一夜之間大逆不道起來,我若是王妃,也得氣得不清。隻是不知你何時啟程,同何人歸去江南?”
鄭妙雲笑道:“這個姐姐大可放心,我來上京時随兄長入京,一為賀王妃壽誕,二來,前幾年因陛下征兵,江南紛亂不斷,幸有陸家将軍鎮守,兄長入京意在請旨恩賞,我昨兒午後已命人傳信兄長,兄長道諸事已畢,可與我一同歸家。”
陸家,這個熟悉無比的姓氏一經入耳,謝織心不由得一頓,她的睫毛輕顫了顫:“這麼說,陸将軍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