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織心傷了那一回過後,顧雲舟便長住書房,不再往這邊來了,且他平日裡忙碌,踏足此地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了。
這個時辰,漏夜前來,定然是有意宿在謝織心房中。
穗兒心裡念叨,趁顧雲舟還未察覺她,忙摸黑繞到了廊後的小道上,就近折返回謝織心屋裡。
月色如水,穿透薄薄一層窗紗,落在顔色淺淡的帷帳上,漏下星星點點銀霜似的影子。
房中寂靜無聲,便是一根針落了地亦清晰可聞。
謝織心輾轉反側,卻怎麼也入不了眠。
在她的想象中,陸淮此番回來,她不該這般冷靜。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他二人這樣兩小無猜的情分,一杯冷酒就能輕易葬送,決絕過後,謝織心心裡更多的是世事無常的悲涼。
她從不回頭,可這不代表她從不糾結,從不心傷。
謝織心忽然想起,從前在謝家睡不着時,總纏着蘇姨娘給她講過去在江南的故事。那個時候,謝老爺還在江南福地做官,蘇姨娘是當地聞名的丹青素手,一畫可得百金之數,奈何眼光實在差勁,跟了謝老爺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一開始,蘇姨娘念及過往風光,難免感傷落淚,可到了後來,再講起那些前塵往事,她居然如同從未有過這般經曆似的,說說笑笑,半分傷心亦無從流露。
謝織心從未問過蘇姨娘為何不再傷心,隻在心裡默默留下這般念想,人生在世或許就是這樣,傷心的時候久了,不習慣也該習慣了。
與陸淮突如其來的相會不過令其心亂神傷,可若要說匪夷所思,謝織心不免回憶起在長廊之下,與顧雲舟意亂纏綿。
她居然也無半分抗拒、抵觸,甚至有些……接受良好,更别說那會子一時沖動,妄圖得來傳聞中春禾的小冊子,祈求在閨中事上赢過顧雲舟一籌。
直到在卧榻上枕了許久,謝織心才大夢初醒一般在心裡質問自己,這事上有什麼好勝的?!就算有,我真的是為了赢?
她撩開紗帳,往外探了探腦袋,見屋中無半個人影,唯獨月影搖曳窗前。
倒是門前,隐約可見守夜的兩個丫頭的影子,無一不是靜悄悄的,沒半分動靜。
謝織心這便放心地躺了回去,順便把輕薄暖和的錦被蒙在了自己的臉上,臉頰輕輕蹭在綿軟柔和的被面上,仿佛回到了一個溫暖舒适的懷抱中。
心煩意亂時,她最愛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滾,可惜在謝家時,蘇姨娘總樂意盯着她,一見她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必得訓斥她失了大家小姐的風範。
等來了王府,諸事纏身,許久沒有這等機會,她都快忘了,一邊緊緊裹在被子裡裝毛蟲打滾,一邊忽悠着自己忘記身外煩惱,竟是這等的無憂無慮,快樂無極!
謝織心在床榻上左翻一下,右翻一下,仿佛真成了茂密的森林中最歡脫潇灑的一隻小蟲,大口呼吸着最自由、最清新的空氣,興奮得忍不住要沖着天際呼喊。
這天殺的命運,她才不要理睬!
“吱——”的一聲門響。
謝小蟲登時吓得破繭成蝶,被子一撇,恢複成端莊平躺的模樣。
“世子妃。”
緊随着不急不緩的幾聲腳步而來的,是熟悉而清亮的少女嗓音。
“穗兒,你怎麼回來了?”
謝織心起身時,順手把散亂零落的烏發理到了左肩一側,如同烏黑的瀑布落在她纖弱的腰間。
穗兒緩緩拉開帷帳,壓低了聲音道:“奴婢才要回去歇息,便瞧見世子往這邊過來,奴婢怕出什麼事,趕忙過來瞧瞧,也提醒世子妃提前有個準備。”
照理來說,西頭另有一沐房,顧雲舟一向的習慣是沐浴完順道在西偏房歇下,這會子夜也深了,他怎麼又繞回了東邊?
穗兒遲疑片刻,補充道:“奴婢見世子身後跟着的幾個丫頭,都是照看日常起居的,猜測世子許是有意要回世子妃這兒歇着。”
謝織心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暗淡的門前倏然亮起幾盞昏黃的燈火。
一聲門響過後,銀白月色灑落的屋中央出現了久違的玄色身影,修長挺拔。
透過清淺的輕紗帷帳,昏暗模糊的身影緩步往床邊走來,如同搖曳夜色的蒼竹,冷冽沉寂。
顧雲舟周身的壓迫感仿佛與生俱來,每走近一步,謝織心心頭的緊張就多上一分。
她心裡已經夠亂了,好不容易借助自創的“毛蟲大法”纾解幾分,顧雲舟這會子突然到訪,難道隻是為了跑回東邊來繼續蓋着棉被純睡覺?
圖什麼,風水好嗎?
“妾身見過世子。”
顧雲舟來的速度太快,謝織心沒時間更衣,隻好躲在帷帳裡悄無聲息似的行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