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同母妃去上香，才知這南山頂上亦有諸多美景。難得出了上京，世子與世子妃閑來也可出去轉轉，美景自不負人。”

謝織心忐忑地掃了眼顧雲舟，他的臉色仍陰沉沉的，像壓了塊繁重烏黑的烏雲。

鄭夫人與謝織心說得正起勁，落不下心思去注意顧雲舟，一個勁地把注意力放在了院落風景上。

敬王妃注意到他面色不佳，悄聲拍了拍鄭夫人的手，暗示她停嘴。

鄭夫人這才大夢初醒般用餘光瞥了眼顧雲舟。

緊接着，他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身影，一身素白，如同南山道觀常年圍繞的缭繞雲霧，可那人的步子卻并無雲霧般輕盈靈動，緩步行走，倒露出幾分蒼老之态來。

“王爺……”鄭夫人一頓，忙行禮道，“見過王爺。”

敬王妃眸光一定，眼神中隐隐透出幾分深重的關切。

到底是年紀上來了，一年多的光景，敬王爺步子走得再穩當，不免露出些許老态來。

待敬王再走近幾步，敬王妃臉色微變，眸中那點關懷之意登時散去，冷笑一聲道：“什麼叫千呼萬喚始出來，妾隻當王爺厭煩，一年這一面也不願見了。”

饒是夫妻長久未見，王妃是什麼脾氣性子敬王也再清楚不過，他并不在意敬王妃話裡話外的陰陽怪氣，笑了笑道：“煩你們久等了，飯菜已經備好了，咱們一家人坐下來說說話，吃吃飯。”

敬王妃掃了他一眼，微微蹙眉：“難得聽王爺嘴裡說出一家人之語，這高興的日子，妾也沒什麼好說的，權且聽王爺的便是。”

春華綠意尚有一堂屋，往深了走幾步便是。這個時辰已不算早，一路上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點起燈來，山風濃重，吹得沿途燈盞影影綽綽、明滅不止。

一直到落了座，謝織心都老老實實地跟在顧雲舟身邊，半句話未說。

敬王夫婦連同顧雲舟之間，連表面和氣都不願維持，在院子裡便似劍拔弩張，她真是不敢想，到了飯桌上，又該是怎樣的刀光劍影。

可謝織心想錯了，一切居然出乎意料般地平靜。

敬王妃那會在院裡橫眉冷對、幾欲動怒，如今到了飯桌上，雖說照樣沒什麼好臉色，顧及着一大家子的和氣，念過祝壽詞之後，總算是安安穩穩地坐下來用完了這頓飯。

南山不比王府，飯菜本就清湯寡水，敬王爺又常年齋戒，菜裡邊多是素菜主食為主，莫說是豬牛羊這等大葷油膩之食，便是連蔥姜蒜這類的佐料也少之又少。

當初因張成衣一言，穗兒和關婆婆便上了心，為了給謝織心補養身子，備藥、煎藥親力親為不說，在膳食上亦下足了功夫，一天三頓變着花樣地給她喂吃食，雙棗蓮藕炖排骨、川貝鹌鹑湯、淮杞牛肉湯一衆藥膳輪番上陣，不出一個月，謝織心便覺得自己身上肉實了不少，不似從前風吹人倒一般纖弱無力。

顧雲舟倒也由着關婆婆和穗兒喂豬似的給她喂吃的，也真是不怕給他敬王府吃窮了！

也就是有了前面這麼一遭，謝織心的嘴養刁了不少，這王爺壽宴上的菜寡淡無味，她吃到嘴裡自然味同嚼蠟。

但眼下她最在意的，并不是嘴巴裡枯草木枝似的草料，而是顧雲舟臉上比吃草還要可怕萬倍的陰冷表情。

謝織心戰戰兢兢地掃了他一眼又一眼，敬王爺、敬王妃還有鄭夫人卻對其視若無睹，像是司空見慣一般。

謝織心不禁暗自感歎，壽辰本是人生喜樂事，可若回回都要坐在冰窟裡嚼草木樹石，當真是喜悲同在，安知其味了。

一個時辰過後，壽宴散，謝織心默默松了口氣，席間提心吊膽良久，生怕哪邊火引子一點，炸藥似的拌起嘴來，殃及她這條無辜的池中小魚可就大事不妙了。

夜風流動，春華綠意中各色燈盞如星火紛呈，敬王夫婦連同鄭夫人各自離去。

謝織心提過燈盞，默不作聲地跟在顧雲舟身邊，良久，歎氣道：“世子若是心裡有怨，何必要留那棵桃樹？”

顧雲舟餘光一瞥，燭光熒光透過輕薄的燈紗，映照在她半邊臉龐，朦胧在一雙精緻的杏眼處，仿若薄霧冥冥時點亮了兩顆圓潤光潔的珍珠，令人不自覺心動停留。

他面色微冷：“多嘴。”

謝織心輕嗔道：“是，妾多嘴，妾不比世子，一字千金。可妾實在看不得世子這副模樣。”

顧雲舟腳步一停：“什麼模樣？”

謝織心稍一側身，氣鼓鼓的臉蛋自望向他的那一刻不自覺便癟了下去，蔥白的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月色籠罩下，如同飛蛾撲了火般引人注目。

夜色化成了丹青畫筆，描摹得顧雲舟五官清俊鋒利，眸光深深落在她身上，流連不放。

少頃，謝織心心裡一動，慌忙就要把手撤回去，可惜，遲了一步，自己可憐的手登時被顧雲舟攥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