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的人陸續開始出門玩耍。
辨不清方向的鞭炮聲中偶爾會夾雜着幾簇陡然亮起的煙花。
司衍再開口時如同在詢問街頭走失的小女孩:“怎麼大年初二自己跑出來了?沒跟家裡人一起?”
蘇卿可本想照實說吵架了,但不知怎的,話一出口就變成了:“你不也是?”
司衍笑了一下,像剛剛天邊亮起又滅掉的煙花,散了一尾渺遠模糊的煙塵:“我沒有家人。”
蘇卿可微張着嘴,不知道該怎麼接下這個苦澀的回答。
沉默中,司衍早習以為常的安慰她:“是好事,并不是所有的家人都值得擁有,有一些,可能隻是共享血脈的惡鬼,不過硬算,也有半個,一隻脾氣很差的矮腳貓。”
司衍身上那股矛盾氣質的來源一下子清晰了。
不過當聽到矮腳貓時蘇卿可眼睛亮了,父母不準她在家裡養寵物,但她其實很喜歡貓貓狗狗,于是問:“沒看到你有曬過啊,有照片嗎?”
司衍眼神飄了飄,嘴角翹了一下,挪開眼道:“太醜了。”
“哦。”蘇卿可有些遺憾,心想你誇粉絲都各有各的美,貓貓那麼可愛怎麼會醜?但畢竟是别人的貓,她隻能轉移話題道,“那你看過那位長輩了嗎?”
“嗯,”司衍指着遠處的南市一中道:“看過了,剛好路過母校就想着來附近轉轉,沒想到遇上了你。”
蘇卿可驚訝地瞪大眼睛:“母校?你不是在國外上的學嗎?”
司衍面上的笑意立刻明顯了起來:“我高三才去的國外,高一高二是在這的,不過是在國際班。”
蘇卿可默默在心底計算了一下司衍國内讀書的時間,發覺應該是大她一屆的學長,但好像從沒人提起過司衍的這段經曆,于是道:“那我們是校友啊,不過國際班和本部隔了鐵栅欄,一般碰不上,但……”
她忽然停住不說了。
司衍挑眉,像是忽然來了興趣:“一般碰不上,所以……你遇到過‘不一般’的情況?”
蘇卿可矢口否認:“沒有。”
司衍臉上的淺笑一下子暗了,像落入清水的墨點,看着是飄飄袅袅地散開,清水卻不似原本透亮了,好半天他才又開口:“你最近在看……綜藝?”
他雖然已經很體面的沒有問是不是在看他的綜藝,但蘇卿可的臉還是一瞬間爆紅,磕磕巴巴辯解道:“我……隻是……隻是打算上綜藝試試!還在做功課。”
“嗯,”司衍點點頭,應該是接受了她的說法,“那你打算上哪檔綜藝?”
蘇卿可暗自歎氣。
聽聽人家這口氣,“打算”?
他确實是想上什麼上什麼,還得供起來那種,自己可不行。
“還在考慮。”蘇卿可模糊道。
“嗯。”司衍應完聲就沒再說話。
一開始燒起的那點熱度好像終于還是在寒風中消散了,隻剩下各自滿腹心事的靜默。
“為什麼是我?”蘇卿可忽然扭頭問司衍,“為什麼選我做女主角?”
司衍回頭,認真的和她四目相對,幹脆又利落:“因為你合适。”
蘇卿可抿了抿嘴角,明亮的眼睛裡漫上了些不甘心,小聲問:“因為……有哭戲?”
司衍愣了片刻才意識到她在意的點,聲音溫柔堅定:“因為你優秀又努力,是個非常優秀的演員。”
蘇卿可感覺眼眶微熱。
原來這就是海王的威力啊,真厲害。
“我會好好完成這次的合作的,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蘇卿可深吸一口氣保證道。
“你幾号回京市?”司衍忽然問。
“初五吧……”其實蘇卿可也不太确定。
司衍抿了抿嘴角道:“初六有空嗎?一起吃個飯,我把通票拿給你。”
蘇卿可連忙道:“不用那麼麻煩,我過去拿就好,你那麼忙。”
司衍眼神直白地盯着她道:“其實那個通票不是忘了放進禮盒,是我故意沒放。”
蘇卿可:“?”
這個走向好像不太對。
然後她聽對方又道:“因為還有個東西不太方便放進禮盒,被大家看到不太好。”
這可太不對了!
不願做海王池子裡的魚的蘇卿可一下子警醒起來,脊背緊繃,手指緊張地摳在長椅的縫隙裡。
可是直接拒絕好像也不太合适,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詞句道:“這樣吧,我請您。”
一個“您”字出口,司衍的臉色更差了。
蘇卿可不敢看他,垂着頭默念罪過,發誓一定會在MV裡貢獻畢生的最高演技以酬謝司衍的知遇之恩。
司衍雖然看起來不太開心,但還是答應了:“好。”
“那……那沒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蘇卿可慌張地想要逃離這個尴尬的地方,也不等司衍回答,擡腳就朝着公園側門方向走去。
出了側門,她就能抵達民宿所在别墅區的大門。
慌慌張張地走上林蔭道,蘇卿可發覺這一排的路燈竟然都不亮了。
遠處稀稀拉拉的燈光從張牙舞爪的樹枝間透過來,灰色的水泥路仿佛被劃得支離破碎,陰森森冷飕飕的周遭好像随時能從林立的樹枝中蹦出個倒吊的惡鬼,吐着鮮紅長舌大喊“拿命來!”。
蘇卿可怕黑。
但更沒勇氣折返。
所以她隻能眯起眼睛哆哆嗦嗦地挪動腳步。
忽然,一陣妖風“咔嚓”折斷了半截枯枝,擦着蘇卿可的頭直直甩在她腳邊,吓得她差點原地起飛。
下一秒,她餘光瞥見一條水泥馬路之隔的對面人行道上白影閃過,冷汗“唰”地爬了滿背,淚花瞬間堆在眼底,尖叫出口的刹那她想起今晚的遭遇,立刻手動捂嘴,怕再招來哪尊大神。
結果定睛一看。
還是那尊。
那個晃晃悠悠戴着耳機前行的白影正是司衍。
他的步子不快也不慢,明明沒有路燈,但他卻好像發着光。
公園的這個側門知道的人很少。
司衍為什麼要走這邊?
等意識回籠,蘇卿可已經跟着他走了數十米。
搖擺的樹影好像透下了更多的光。
似乎周遭也沒有那麼黑。
沙沙的響動也沒有那麼瘆人了。
他們像隔着靜谧河流的對岸行者,隻用餘光就能捕捉到對方的身影,明明沒有任何交流,卻又湧動着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蘇卿可垂着頭思索。
咚咚的腳步聲逐漸合上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蘇卿可忽然又想起了跨年晚會被踩裙角時走在她前面的司衍。
也許他真的隻是好心。
也許她對他的偏見真的有些深。
門口明亮的路燈已經傾了半幅的光幕下來,攀上了司衍高挑的身形,就好像舞台上那永遠為他傾灑的追光。
下定決心的蘇卿可猛地小跑了兩步,喉中梗了許久的“謝謝”剛到唇邊,卻看到司衍已經快步走向路邊靜靜停着的蘭博基尼。
蘇卿可頓時紮住腳步,臉頰發燙,心中有些說不上的複雜滋味。
原來是接他的車停在側門啊。
确實,這裡人少,正門的人流量卻會多不少,他可能會被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