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年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體重傾到元宥身上，她隻是為了元宥放心，在他手臂上輕輕扶了一下，便站了起來。

元宥扔開已經爬滿了螞蟻的樹枝，扭頭和黎年往岸邊跑。

其他玩家已經三四人一組悉數上了船，“上去，”鐘宬沒有上船，站在岸邊，一把抓住元宥将人幾乎是扔到了船艙裡，臉陰沉的厲害。

腳趟在水裡将船推着離開岸邊了，他才跳了進去，小船緩緩的朝着更深的水面駛去，數不清的子彈蟻被水隔離在了岸上，驚心動魄過後，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終于可以緩下一口氣了。

鐘宬看着生氣極了，一時不知是該瞪着元宥，還是說他兩句，但說什麼呢？元宥好像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算的上元宥的什麼呢？他又憑什麼替元宥做決定呢？或者，幹預元宥的決定呢？

他隻能像另一個元宥一樣，好好的保護着真正的元宥。

黎年劃着槳，撥動船平緩的行駛着。

元宥不知是受了驚吓還是實在累着了，汗珠順着冷白的額頭流了下來，一言不語的靠在船幫上，薄薄發白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他看着又像是困了，眉心微微的皺着，眼睛慢慢的閉上了。

鐘宬并排和元宥坐着，兜着元宥的腦袋，放到了自己肩膀上，元宥呼吸時而緊促時而平緩，鐘宬隻當他是太累又被驚着了，這麼快就睡着了。

氣不知往哪使，他扭頭瞪着黎年，低聲道：“見天跑步呢，也沒見你摔着，針眼上呢，你就摔上了，就咱那體型，那身體素質，這點小困難就不能克服一下嗎？”

黎年理短，挨鐘宬這麼不痛不癢一句挖苦也沒什麼，何況，她現在沒心情跟鐘宬嗆嘴，沉默的盯着元宥。

這直白的眼神又激着鐘宬的神經了，瞥了元宥一眼，低聲不無嘲諷的道：“好看嗎？”

黎年稀裡糊塗跟着點了點頭。

“回去洗洗睡吧，再好看有你什麼事啊？”鐘宬嘴上沒好話，對着黎年就毫不客氣的怼上了，他也不怕得罪了黎年，也不怕黎年生氣，黎年就是那種開點粗鄙玩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的女性，相處起來，和葉珠，徐小美那樣的女孩子不一樣。

總覺得她皮糙的很，臉面也厚一些，心裡不自覺就當男生對待了。

說話的時候，肩膀上一輕，船斜着晃了一下，回過神的時候，隻見元宥身體傾斜，臉朝水面，栽了下去。

“！！！”鐘宬着急忙慌去抓元宥，但反應過來有動作的時候已經遲了，伸出的手抓了空，身體先于大腦做出反應，他直接跟着同時跳進了水裡面。

“鐘宬！”黎年在船上喊了一聲，“呼”的，耳朵裡面灌進了水，那聲音聽着很遠。

森林裡的水是從山頂流下來的，長久不見陽光，冰冷程度超乎想象，這回真的是身體，心髒全部真真實實的墜進了冰窟。

元宥雙眼緊閉着，骨節瘦削分明的手朝上浮起，身體卻重重向下墜去，頭發在水中随着水流任意的飄忽着，面頰肌膚比在水上的更蒼白了一度。

疼，意識迷離中，元宥模糊的想，是真的疼，疼的惡心，想吐，五髒疼的抽搐，渾身都疼，疼的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不管是冷還是熱，統統被疼這一項單調的感知阻隔在外。

大腦也被毒侵蝕一般，有些彌散，腦中畫面一會切到了老媽身上，一會又換到李院長臉上，一會，又定到了鐘宬臉上。

朦胧間，他能感知到腰間環上一支健碩的手臂，寬厚有力的大手繞過腰将他整個抱了起來，帶着向上移動，胸膛很溫暖，很安全，讓人想要就這樣靠着安靜的睡去。

“你還好吧？”他好像又聽見了記憶中年輕沖動的少年穿過暴亂的人群撲到他的身上，替他生生接下兩聲悶重的棍棒，聽聲音就很疼吧，但那少年隻是蹙起了眉頭，也沒有一句抱怨，對自己受了傷不管不顧，卻先問他有沒有事。

時光流轉，他又看到那少年成長了不少，臉部輪廓更加成熟，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他。

年少的承諾又有多少能夠當真，更何況少年恐怕不知道他身上還背負着不可饒恕的罪責。

他親手殺死了對他無比信任的病人。

殺死了比手無寸鐵更無助的人。

如果那次手術主刀的人不是他，又或者，他沒有對自己的醫術過于自信，結局也許會變得不一樣。

“元宥，元宥，醒醒，”隔着另一個世界，他仿佛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全身上下的神經都因為疼痛而緊縮起來，皮膚變的冰冷而麻痹，他能感覺到有人在捏着他的下巴，撫摸着他的臉，可那更細微的來自皮膚表層的觸感，卻是完全模糊的。

熟悉的聲音停止了，心髒處感受到了猛烈的壓迫，接着，他感受到嘴唇上有什麼東西壓了下來，溫溫軟軟的，還有點濕潤，嘴唇撬開他的牙關，往裡面輸送着流暢的氣體。

“醒一醒，元宥，求你了，”耳邊急促哀求的聲音聽上去很可憐，讓人心髒不由得一陣陣抽痛，再不醒來，這少年又該哭了。

元宥使勁全力，睜開了眼皮，清楚的看到一張帥氣俊俏的臉，正從上方俯視着他，臉上還挂着水珠，順着緊緻的皮膚往下滾落，眼睛裡水水的，鼻尖帶點紅，嘴唇一張一合，說着什麼。

元宥覺得身體累極了，隻是匆匆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這次，意識是真正的墜入了無盡黑暗，什麼也看不到了。

“他是被螞蟻咬傷了，”葉珠的船劃了過來，并排行駛着，元宥手背上幾處針尖大小的紅點，凸起泛着微微的紅腫，她繼續說，“被子彈蟻咬一口，不會死，但是其疼痛度卻是其他毒性蚊蟲毒蛇不能比的，其威力好比一顆子彈打進肉裡，疼痛感也會類似于火燒身體細胞，從元宥的傷來看，他是被多隻螞蟻咬傷了，現在應該是疼暈了，等二十四個小時之後，疼痛感就會降低，他應該就會沒事了。”

鐘宬怔怔的看着元宥，将人往懷裡帶了帶，手指一下一下的在元宥虎口按着。

黎年在一旁沉默着，眼神像是被一層陰霾籠罩着，看上去有些空洞。

船慢慢的靠近岸邊了，玩家依次下了船，往岸上走。

“我看到大樓了，”葉珠情緒高漲的喊了一聲。

破破爛爛，空蕩蕩的大樓此時就像個安全的避風港，讓人迫不及待想要躲到裡面去再也不要出來。

鐘宬打橫抱着元宥從船艙裡走了出來，腳剛碰到陸地的時候就聽到了身後水底下窸窸窣窣的聲音。

還沒轉身就聽哐當一聲，一艘船被從中劈開，“啊……”受驚的尖叫聲，“蟒蛇啊……”

衆人一陣慌亂，慌不擇路的開始跑。

餘光中刀光雪亮，一道寒光帶着疾風從耳邊劃過，銳利的鋒刃劃裂空氣一般，一聲刀削在細肉上的割裂聲。

“！”鐘宬驚駭，扭頭去看。

黎年一聲不吭，正在往回收刀，刃面上沾了一抹清冽的血絲。

一條細細的墨綠色毒蛇被一分為二，屍體撲簌落在了鐘宬腳跟後面。

“謝了，”鐘宬沙啞幹涸的喉嚨動了動。

“我是為了元宥，”黎年眼神晦暗，悶聲道。

尖叫聲，踩踏聲，水浪的拍擊聲，場面再度驚慌失控，有人逃跑過程中險些将鐘宬撞倒，這種自顧自的場景根本無法組織秩序。

“啊……唔，”一男性玩家剛從鐘宬旁邊跑過去，就被一條粗壯的東西攔腰卷入空中，玩家掙紮厮打着，又聽一聲凄慘的“啊……”便沒了動靜。

蟒身攪着水面激起千層浪花，卻沒再繼續往岸上進攻，仿佛已經得到了一整天的獎勵，晃動着尾巴潛入水中。

剩下的玩家無不感覺自己有幸撿回一條命，視大樓為最後的希望，拼命的往山下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