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全在地主豪紳的手裡捏着,有點良心的,還知道給人留條活路,雇傭一些平民來耕種,好歹給人一口飯吃。可那沒良心的,當真是敲骨吸髓,恨不得把土地上的流民一起榨幹,連一滴點的油花都不肯放過,直把任内的百姓逼的連樹皮都要吃光了。
要想從根上治理土地兼并的問題,那就必須下狠手,出重拳,把每家每戶有幾畝地全都登記在冊。
你既然有良田萬畝,那我就收你萬畝的重稅。
可斂财誰都會,真讓這群地頭蛇從兜裡往外掏錢,那才真是難如登天,難免要動用些武力,這就又繞回到那個避不開的問題上了——大周兵權衰微。
這些地主們都有自己的私兵,可朝廷連跟他們硬碰硬的底氣都沒有,隻下軟刀子,又有哪個願意聽你的話呢?
民生确實是立國之本,可軍權,才是尋常人所看不見的,真正護着民生的重甲。
這件事,還沒爛透的世家知道,蕭硯舟自然也知道。
于是他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開始着手推行府兵制了。
乾元帝讓官府出面,把大周四境内快活不下去的流民都收攏到了一起,由地方牽頭,組織着這些災民進行軍事訓練。雖然練得好了也沒有錢拿,但是至少能讓他們吃上幾頓飽飯。
自然,現在這群餓得都快斷氣了的流民是沒有什麼戰鬥力的,但是蕭硯舟也算是給他們找了一條活路。
乾元帝這張牌是明着打的,可别看他執棋落子一派行雲流水,但蕭硯舟内心其實很清楚,這是一場豪賭。
他就賭,他的新政在讓流民吃飽飯後,是真的能把他們變成提刀出禁來的兵卒。如果這次賭赢了,那蕭硯舟手裡的虎符才算是真正有了效力。
莊引鶴聽了府兵制的來龍去脈後,輕歎了一口氣。
他承認,這個法子若是真能天長地久的實行下去,那世家興許還有幾分忌憚。
可如今的大周,外有強敵,内有蛀蟲,那國庫都快被世家敗光了,剩下的那點銀子還能撐住多久呢?如果不出重拳削弱地方上豪強的權利,那朝廷撥下去的銀子,又怎麼能保證都進了災民的口中呢?
皇權這次如果再輸,沸騰的民怨,四方割據的諸侯,再加上一個虎視眈眈的犬戎,三箭齊發,等着蕭家的結局,就隻剩下改朝換代這一個了。
蕭硯舟這次,當真是把命都押進去了。
可惜的是,皇權這麼一次外強中幹的垂死掙紮,卻還是吓倒了世家裡的不少人。
這群終日躺在功勞簿上的世家子,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以他們這個腦子,是真的鬥不過當今還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了。于是他們聽了家裡的那些尚在苟延殘喘的老東西的指揮,決定放下臉面,準備想方設法的去讨好方修誠了。
說起來方相,也确實是個奇葩的治世之才,在世家眼裡,他文能提筆亂天下,武能馬上攪乾坤。
隻有早就過世的老燕桓公知道,這孩子若是不生在方家,估計還真就跟楚齊一樣,把自己轟轟烈烈的燒了去給大周續命。
世家幾個大族湊在一起,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一緻覺得方修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年近不惑了,卻還沒有子嗣。
于是世家自以為是的覺得,這下可算是撓到方修誠的癢處了,衆人一合計,決定去給方相求長生之法——既然沒有小輩,那就讓這權利一直握在自己手裡。
竹七得到信後,立刻就跟莊引鶴說了,兩人目光一碰,想到了一塊去,臉上便都有了一些微妙的神色。
在西夷十二州當中,有一個叫金州的小國,他們别的不會,可唯獨裝神弄鬼很有一套。
金州牧自诩有一本傳世天書,那上面記載着各種稀奇古怪的秘辛。
燕文公向來不信這個,可是金州這麼一個還沒屎殼郎大的小國,居然能用他們天書裡的那套歪理邪說,在一定程度上去影響比他們大了成百上千倍的犬戎,這可就有點意思了。
而金州那所謂的傳世天書上,記得正有長生秘訣。
坊間一直有流言,說當前的金州牧,正是他們的開國老祖宗輪回了不知道多少世之後的靈童。
莊引鶴才不關心長不長生的東西呢,他隻知道,金州旁邊緊挨着的,就是那個盛産火器的厲州。
竹七盤算了半晌,一錘定音:“既然如此,這事就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能就這麼輕飄飄的過去。我借着世家的東風,想個法子去争一争,讓主子能盡早踏上厲州的國土。”
于是有意思的事情便出現了,世家内部仿佛是有人在刻意拱火,在敲定讓誰去金州的這件事上,短短幾天之内,世家裡面吵的都快要分道揚镳了。
這幾個大姓拍馬屁的誠心日月可鑒,又因為前幾日徹底得罪了方修誠,所以這會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矯枉過正的意思。
他們都在急吼吼的表忠心,所以眼下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這事的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
俗話說得好,隻有長在别人臉上的瘡才是好瘡,去金州的事雖然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可這屎盆子誰都不想接過來往自己頭上扣。
于是他們算計來算計去,把主意打到了始作俑者齊家的頭上。
齊大人因為齊嫔娘娘的事情,徹底得罪了方相,他有意表忠心,所以長生秘術這件事從頭到尾屬他叫的最歡。
可真到了讓他親自出塞的時候,他又不敢了。
嘴上說說也就罷了,西夷十二州那種不開化的蠻荒之地,他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金貴之人怎麼可能去得了。
于是一根筋變成兩頭堵的齊大人,想了整整一夜,次日,給無父無母的燕文公寫了一張拜帖過去。
這屎盆子,他還是端給無牽無挂的莊引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