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 周一 開陽
一大清早出去寄信,反而又收到一封,迫不及待把信拆了,邊走邊看,差點撞到電線杆。裡面有一張楓葉,枯紅色,是他去年秋天壓在書裡的,“紅葉寄相思,你想我嗎?我想你了,想日夜兼程,馬上飛到你身邊,嘿,我說,愛情的魔力可真偉大”,“今天林空問我:考的還好?我說我家小玫瑰寫字乖乖的,所以考得很好,他說我魔怔了,沒見過這麼秀恩愛的。我一想,還真有點,隻是想見你,很想見你,好想見你”,“我寄張相片給你,你的就不用寄了,也許我忽然出現在你的身邊”。是一寸白底的西裝證件照,很帥,很周正,貼在這裡,和紅葉一起。
[夾帶:一張面容模糊的1寸白底證件照,1片楓葉]
下午在樓上翻箱子,找我的那把蒲扇,意外找到了一些舊課本和一支鋼筆,書角都舊得打卷兒了,鋼筆也有些起鏽,但還能用。翻開書,裡面的公式筆記十分整齊,偶爾還有兩筆運算,重要的地方,都用紅筆圈起來了。還有幾張試卷,張張都是一百二三十幾,蘇祠成績原來這麼好。筆還能用,洗洗刷刷再擦幹就好了,就是沒有墨水。洗筆的時候阿婆看到了,很感歎,說這支英雄鋼筆還是蘇祠剛上高中那會兒硬要買的,花了外公兩個月的工資,才給她買上,結果高中沒讀完,就為了你周叔叔,就不讀了,鋼筆收在箱子裡,沒人用,都生鏽了。其實很可惜,不僅是鋼筆,還有蘇祠,她要是當年不那麼犟,願意再等等,等認真完成自己的學業,考上大學,然後繼續跟周叔叔談戀愛,畢業,結婚,生子。也許就是另一段人生軌迹,沒有怨怼,沒有遺憾,沒有污點。就沒有我阿爸什麼事,更不會有我,那多好……
鋼筆留着寫日記吧,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反正想這麼多也沒有用,也許這就是命,真心相愛的人哪怕遠隔山海,排除萬難也會在一起,對于他們來說,阿爸跟世俗就是萬難,寶文就是他們的愛。可對于我來說,他們排除的萬難,是我阿爸的命,而我隻是意外,是污點,是蘇祠的眼不見,心不煩。
沒事的,小玫瑰,會有人來愛你,會有辦法結束你的痛苦,阿爸會保佑我的,保佑我們。你還有外公外婆,還有阿慰,還有小織姐她們,哪怕傷害撫不平,也會好受一點的。你要乖,不要去期待,你要堅強,什麼結果你都能接受。你要……你别哭,真的,你不要哭,會很醜,還很示弱,你哭,她又不會知道,她又不會在意,你要堅強。活一天,現在就賺到一天,就少一天。不要有那麼多的負擔,自在享受人生就好。
7月7日 小暑 開陽
大驚喜!!!阿慰來了!
他說他來看看貓,看看英俊的土狗,看看阿婆家的小玫瑰(害羞)。本來是要買早上的票的,結果收到郵政的派件提醒,等中午拿到信才走。到扶歡鎮都晚上了,就在剛剛,他知道我有被拖着壓馬路的習慣,摸到烤酒的蘇家的牆根底下,黑黢黢的,突然蒙住我的眼睛,吓了我一跳!一跳!就跳他腳上了,他喊:痛痛痛!哈耶,活該。然後……我就被欺負了。他親我……他不要臉!阿婆喊:玫寶,你囊個不來嘞?他學:玫寶~快講你遇到了同學,玩伴,哥哥都可以,想跟你叙叙舊。他身上有長途車的汗氣,還有黑夜裡隐秘的興奮,我把他推開了一點,清了清喉嚨,按他說的遇見童年玩伴哥哥了,然後,抱住他,吻了上去。許久不見,思之如狂,狂喜的狂,原諒我也厚臉皮一回,臉燙……
我們像愛了很久了,很怪,很奇妙。我們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撲進了對方的靈魂的空隙,熱烈,填滿,糾纏。
我們像愛了很久了,像已經走完了一生,在終點處重逢。圓滿。
我很珍惜跟他的每一次見面,這能帶給我快樂。
所以不妨勇敢些,坦誠些。
我就是喜歡,就是要愛,就是要擁抱跟親吻,就是要你。我不要留遺憾,讓我參與你的人生,參與你僅此一次的人生,留下絢爛的,玫瑰色的一筆。
請愛我,今兒晚上底月晃晃,漂亮嘚很。
7月8日 開陽 周三
不曉得是怎麼個誤會,阿慰成了外公作坊裡的小長工,還住在我們家,還要供他的飯。最最可惡的是,他居然有工錢拿!居然還問我要小螞蚱,不要臉!自己去田裡捉活的去。
他好欠,還說:你得陪我玩,不,領我玩,外公說的。真的是,拿着雞毛當令箭,他怎麼敢這麼神氣?他還說:祖祖給的西紅柿也要分我一個,因為家裡剛好有四口人。還說:婆婆炕的洋芋起鍋巴,我自己在家弄的沒這麼香,想學。說就算了,他還很勤快,他越勤快,外公對我就越不滿意,就差看見我直“啧啧”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歡迎他來了。不過呢,他是寄人籬下的小長工,我不一樣,我是雇主家的“玫寶小姐”(他說的),我跟他身份有别,不能一起計較。
吃完中飯在院子裡的陰涼地躺了一會兒,犯困,陳慰在旁邊逗貓,一口一個“瘸子”地喊(還專門用江州話),貓不撓他,我都聽不下去了。踢了他一腳,叫他不要瘸子瘸子的喊,别人喊你陳瘸子,你心裡會好受嗎?陳慰說:瘸子~(左手比耶,貓咪都歪腦袋看他,喵喵蹭他的褲腿),貓咪不是叫瘸子嗎?為什麼不能喊?誰跟你說的它叫瘸子?婆婆啊,婆婆說它叫瘸子,瘸子的瘸。我心說阿婆這麼會揭貓短呢,又聽見陳慰說:普通話——茄子,就田裡長的那個茄子。因為婆婆說它喜歡吃燒茄(瘸)子,黑的像茄(瘸)子。哦——誤會一場,江州話“茄”發“瘸”的音,所以貓貓叫茄子。行吧,誤會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西瓜冰好了,我們去拿行李,跟旅館的小高姐說我要跟小長工發展地下情,吓的她……哈哈~日子依舊美妙而相契,但似乎更有趣,更容易高興了一些。哎!陳從心,陳慰,小刺猬,謝謝你來。
聽阿婆散經,說蘇家祠堂的那個小幺姨,蘇滿,要結婚了,嫁的是醒獅班的領導,以前他們說舞醒獅沒出息,就舞舞白事,結果他們領導班子,把醒獅舞上了省春晚的舞台,揚眉吐氣嘞。外公也說,前些年那小夥子舞獅子摔斷了腿,還是我用三輪車拉他去的醫院,沒想到,今年又給他烤喜酒了,緣分呐。我隻模糊記得,那個小幺姨在哭,是先在吃飯,然後突然就哭了,旁邊還守着穿醒獅服的大哥哥。不知道為什麼用“守”,但當時給我那樣的感覺,她哭得好傷心,我以為是席難吃,扭頭就跑了。沒吃那頓喪席。
陳慰又換屏保了,我剛剛晃到一眼,是我給他鋪床時的照片,他又偷拍我,不過幸好我不醜。不醜的吧?我有點不确定。看雪看星星看月亮,我們還沒有看過雪,他說:我們冬天去仙女山看雪吧。
黑暗中我想到落于海面的雨,浩瀚無邊的大海上無聲無息地,不為任何人知曉地降落的雨。雨安安靜靜地叩擊海面,魚們甚至都渾然不覺。我一直在想這樣的大海,直到有人走來把手輕輕放在我的背上。
好呀。我願意。我們去看雪,去過冬天。
7月9日 開陽 周四
陳慰跟着外公烤酒,打雜活。砌完牆跟水溝的石子和水泥還剩了好多,阿婆說她想要個小洗衣台,可以坐在凳子上洗的那種,外公嘟囔說外婆過償多,可上午就領着陳慰開工了。我在旁邊打沙,胡弄,外公喊我走遠點兒,回屋頭待着去。還剩了些水泥和的石子,我也想要個貓缽缽,給茄子接水喝。不等外公罵我過償多,阿慰就說:我來,剛剛我已經學會了,就是在地上挖出形狀,鋪膠子,倒和好的石子。嗯!就是這樣的,我也學會了,所以我們一起給茄子做了個接水的缽缽,等它幹了就好了。
天好熱,好困,綠豆稀飯冰冰涼涼,睡個午覺吧。
他一直坐在樓梯口等我,等我醒,醒了帶他去街上買風扇。江州的夏天還是太熱,熱得他睡不着,被汗醒,像在蒸籠裡蒸,整個人燥燥的。在看電視的屋裡跟外公一起看了會電視,吹了一陣風扇,期間外公還接了盆涼水來擰濕帕子,外公說:下午陰了,叫玫寶帶你去鎮上買台風扇吧,我出錢。“我當然說不用,我有錢,還有工錢,可以自己買。”他說這些的時候,我還靠在門框上發困,那會兒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我午睡醒來,一開門,就看到了他,和一盆水,和一塊浸在盆裡的帕子。“玫寶醒醒,我們去買風扇吧,熱死我了。”他說。像做夢一樣,他擰了濕帕子給我擦臉,我一下就被冰醒了,“玫寶~”他笑,“你真可愛,親親可以麼?我們悄悄……”眼見得我們都是清醒且欣喜的,這就是我希望得到的回應。他等了我夏天的一個中午,隻是為了不打擾我,為了醒了帶他去買風扇,帶他上街,去買兩塊雪糕,和幾包零食。
“我問過婆婆了,婆婆說她不吃雪糕,外公我不敢問,怕他說我過場多。所以我們偷偷吃,吃完了再回去。”
好呢,吃完了再回去,像兩個怕大人的小孩。
陳慰小朋友,我聽到你的風扇在嗚哩嗚哩轉了,晚安,祝你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