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掃過信紙,半晌,突然笑了起來。
不是那種天真無害的笑。
而是譏诮嘲諷,像是在看一群螞蟻不自量力的炫耀着自己的聰明。
他兩三下将信紙撕成碎屑,随手扔到了垃圾桶裡,轉身着人流走向了港口。
弗蘭港是好幾條航線的交彙處,一日停泊的船足有上百艘。
卸貨的、裝貨的,人群擠得滿滿當當,老遠就聽見吵吵嚷嚷的聲響。
雪林敏銳的發現,今天的船停靠在碼頭的船隻格外的多,下船喝酒的水手也一波接着一波的。
“号外号外——”
報童揮舞着報紙,一路小跑,企圖讓先生們掏出口袋裡的錢來購買上一份。
“最新消息,海上霧氣不散,沉船事件頻發,海神教廷暫時禁止以下幾條航線暫停,許多貨船停滞港口,有可能導緻茶葉、白糖等價格上漲——”
“奇怪事!有三名水手于昨夜淩晨發瘋,距目擊者稱,他們看見了海裡爬上來的怪物!”
新鮮事加新奇事,終于打動了體面的紳士,他招手喚來報童,買下了一份報紙。
嘩啦——
報紙展開,一行行印刷的字體散發着新鮮的油墨氣息,吸引了不少人靠近過來讨論。
雪林也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掃過上面的新聞。
報紙的頭版就是——《以下航線被禁止通行,影響最大恐為弗蘭港!》
弗蘭港的船隻被禁止私自離開港口,包括商船與客船。能夠暢通無阻的,隻有海神教廷的船。
“海上的霧是越來越發大,聽說到了晚上,連燈塔的方向都看不清了。”
“也難怪最近這麼多船觸礁,現在商船出不去,也不知道要虧多少錢。”
“我還急着回家……”
雪林去了售票處。
果然,門口已經挂上了航班禁行,暫停營業的标志。
看樣子,霧霾一時半會兒也消散不了。短時間裡是離開不了弗蘭港了,還是先解決阿諾給他帶來的後續小麻煩好了。
等他從售票處折返回來,紳士們早就結束了航線停運的讨論,翻過報紙,看後面一頁登記着一則奇聞轶事。
有水手發瘋了。
據說他們喝酒到半夜,從金雀花酒館出來的時候,看見了海底的怪物。
那怪物沒有人形,觸手交疊,扭曲成一團,口中還重複着一個單詞。好像是“瑟琳”,亦或是……“雪林”。
紳士喝了一口紅茶,優雅地點評:“看來弗蘭日報的銷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就連這種消息都值得一個版面——不過是水手喝多了酒,看花了眼睛。”
旁邊的人點頭附和。
“就是,沒有一點深度。”
“主編肯定是看了哪版三流小說,明天該不會寫‘海底怪物上岸尋找愛人’的故事吧。”
“瑟琳、雪林……也不知道是哪朵交際花,哈哈。”
-
夜晚。
金雀花酒館。
海神教廷的一紙禁令下來,大批的船隻擱淺在港口,水手們整日無所事事,酗酒、尋樂,滋事鬥毆的事故數不勝數。
教廷騎士忙得焦頭爛額,高興的隻有酒館的老闆,這幾天賣出去的松子酒比去年一年的都要多。
老闆收錢收得手軟,賺得紅光滿面,甚至不惜下重金請來舞娘來跳莎莎舞。
在酒精和美色的作用下,整個酒館都鬧哄哄、醉醺醺的。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不速之客的來臨。
雪林推開了酒館的大門,拉了拉帽檐,環顧一周,在角落裡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是一群碼頭的混混。
領頭的人壯碩有力,臉上橫着一條刀疤,正在和手下喝酒劃拳,喝上興頭了,直接把酒杯摔到地上。
他的手下裡面一個賊眉鼠眼的,問:“老大,你說我們真的能敲詐到錢嗎?”
“再來一桶松子酒!”老大嚷嚷了一聲,回過頭,“啧”了一聲,“他收到了我的信,肯定會來的。”
老三瞻前顧後,看了一眼周圍,才敢小聲地說:“阿諾真的是被他害死的嘛?”
老大嗤笑:“誰知道呢?反正阿諾那個蠢貨,前幾天和我喝酒說漏了嘴,說他會大發一筆,以後再也不愁錢了。結果現在人死了,最大的嫌疑人不就是他的那個小男友嗎?”
老二的眼睛滴溜溜地轉:“那他一定有不少錢。”
老大一拍桌子:“那肯定的。”
唯獨老三憂心忡忡:“如果是他殺了阿諾,我們真的能從他身上拿到錢嗎?該不會……”
連自己都被搭進去吧?
老大罵了一聲“廢物”:“你又不是沒見過他,這麼瘦又這麼白,跟隻小羊差不多,老子一隻手就能把他掐死!”
身後傳來輕輕一聲:“是嗎?”
“什麼是不是的?”老大不耐煩地回過頭,身後站了一道纖瘦的身影。
來人帶着黑沉沉的帽兜,陰影落下,看不清臉上的神情,隻能瞧見一截白皙的下颌線,顯露在外的嘴唇單薄紅潤。
不知為何,老大感覺心口有些發涼,但酒壯人膽,他粗着聲音說:“你在這裡裝什麼鬼?快點把錢給我!”
老大氣勢十足。
原想着對方會被吓得痛哭求饒,可沒想到他隻是輕笑了一聲:“錢,我有。”
帽兜裡伸出了一隻手,指骨纖細分明,捏着沉甸甸的錢袋在半空中晃悠。
老大一把就要去抓,卻被輕易躲開。他撲了個空,差點摔倒在地,惱羞成怒:“你耍我!?”
雪林無辜地說:“沒有呀。”他抛了抛錢袋,“這不是要給你嗎?”
老大:“給我!”
雪林再一次故技重施,看着老大笨拙地摔倒在地上,用一種很天真得口吻說:“這不是你自己蠢到家了,所以才拿不到嗎?”
老大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你找死!”
他沖了上去,蒲扇大的巴掌就要重重落下。
但沒打到面前的人,反倒是被人按在了酒桌上。
“砰”得一聲。
桌上的酒杯倒下,喝剩下的松子酒撒在了地上,散發着馥郁的酒香。
老大口中那纖細的、小羊一樣、隻一隻手就能掐斷的胳膊,現在正掐着他的脖子。
他就這樣體被提着脖子,慢悠悠,一下又一下砸向了酒桌,直到昏頭轉向,哀聲求饒。
雪林松開了手。
老大跌坐在地上,氣喘籲籲,臉上紅的紫的混在了一起,吓人又搞笑。
而雪林連頭發絲都沒亂,唇角還帶着那股令人讨厭的笑。
老大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你、你……”
雪林慢條斯理,擦着手指上的縫隙,生怕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你可以慢慢說。”
老大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尖銳地說:“肯定是你殺了阿諾,是你!”
雪林歪了歪頭:“是嗎?”
老大:“我要告訴神殿,讓你坐牢,讓你去死——”
雪林一點也不着急,走到了酒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