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感覺有點冷,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他想要跑,可雙腿像是被凍住了,怎麼也動不了。
透過霧氣,灰白色的燈光落下。
影子在身後扭曲蠕動,如同深海中的某種觸手,無聲無息地蔓延到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老二吞了吞口水:“老大,我們……怎麼辦?”
老大罵了一句髒話:“閉嘴!他又不是沖着我們來的!”
老三不知道看見了什麼,已經徹底陷入了瘋狂:“怪物……他是怪物!”
伴随着驚呼聲,他臉上的表情扭曲變幻,逐漸從驚恐變成了笑容。
狂熱而詭異。
就帶着這樣的笑容,膽子最小的老三獻祭一般,直直投入了大海的懷抱,連一點波浪都沒有掀起。
空氣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安靜。
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老大、老二的認知。
他們面露驚恐,慌亂地四散而逃,想要去酒館裡面叫人來幫忙。
他們口中想要喊“救命”,但發出的卻是噗噗的古怪聲響。
等走到酒館的燈光下時,才發現他們融化了。
就像是蠟燭,皮肉一層層地挂了下來,成了一灘爛泥。
隻是他們毫無知覺,還在蠕動着,冒出一連串的泡泡。
有人推開酒館的後門出來放水,看見腳邊這灘爛泥,嫌惡地啐了一口。
明明離得這麼近,但沒有發現站在不遠處的兩個人。
霧氣萦繞。
雪林感覺自己被困在了另一個空間裡,遠處酒館裡的劃拳聲嘈雜,落在耳邊卻像是隔了一層薄膜。
一切都變得那麼不真實。
海風吹來。
帽兜搖搖欲墜,黑發散落在了臉側,看起來是這麼的無害溫和。像隻可憐的小羊。
但隐藏在暗中的,龐大扭曲的存在,并不會因為溫順而放他一馬。
那三個蠢貨死了。
接下來,輪到的就是……他。
雪林擡起眼皮,再度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金發青年。
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人不是阿諾。
阿諾是在碼頭靠力氣謀生活的臨時工,市儈滑頭,有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
正是因為此,在他逃亡到弗蘭港的時候,才會選擇讓阿諾來隐藏自己的身份。至于男友——不過是打掩護的說法。
但面前的這個人,明明是長得一樣的皮囊,卻讓人有一種非人的感覺。
雪林有些頭疼。
為什麼祂要變成阿諾的模樣?
難不成是……替阿諾報仇的?
雜亂的念頭一閃而過,最後被打斷。
“雪林。”
拗口而生澀的嗓音響起,像是剛學會說話的人,每一個咬音都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雪林對上空洞平靜的視線。
在這一刹那,他感覺似乎是在與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海對視,永遠不知道底下藏着什麼可怖的怪物。
雪林的後頸一涼,盡量用正常的語氣說:“阿諾。”
金發青年……暫且稱呼他為“阿諾”。
阿諾臉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調動渾身的力氣,這才勉強擠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雪林。”
他已經順利地控制了這具人類的身體。
輕易地走到了雪林的面前。
一道陰影落下。
雪林下意識就想拔腿就跑,但被他生生克制住了。
畢竟那三兄弟的下場就這麼活生生的擺在面前,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怪物如果要殺他的話,容易得就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不過既然沒有動手,那肯定還有回旋的餘地。
至少……現在不會死。
雪林甚至還有閑心想,說不定怪物假裝成阿諾,是想玩什麼角色扮演的遊戲。
想到這一環,他已經完全放松了下來,唇角一抿,沖着阿諾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是他面對危險時的僞裝,裝作無害可憐的樣子,得到他人的同情。
就像是狩獵時的某種深海生物。
在黑暗中,它會發出溫和的光芒,假裝成無害的樣子吸引獵物靠近,等到獵物不設防的時候,再露出猙獰的面孔,一口将其吞下,連骨頭都沒剩下。
“阿諾,我以為你死了……”
雪林完全忘記了剛才發生的可怖事件,滿心滿眼地都是面前這個人,眼中閃爍着光芒,是失而複得的喜悅。他伸出了手。
阿諾沒有躲,眼底甚至還有點疑惑,似乎是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
雪林毫不設防地抱住了怪物。
在抱住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一股寒意。
那不是人身上能有的溫度。
比最寒冷的冬天凝結出的冰雪還要冷,帶着一股濕氣,如同置身于深海中,被冰冷徹骨的海水圍繞。
不過那也隻是一瞬間。
等到下一秒,異樣已經完全消失,似乎剛才都是他生出的錯覺。
但并不是錯覺,他從頭到腳,就連頭發絲都在叫嚣着危險和可怕,讓他快點逃離這一切。
“你能回來,真的是太好了……”雪林仰起頭,話語哽咽着。眼瞳裡含着晶瑩的淚水,感情一點也做不了假。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阿諾再次說:“……雪林。”
每一次的語調口吻都一模一樣。
聽得久了,讓人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雪林耐心地傾聽着。
他聽見對方一字一頓地說:
“我回來了,雪林。”
“我愛你,雪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