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馮昭走出這家黑店的時候,天已大亮了。
秋靜淞坐在馬車中,看着窗外的松柏,打了個寒噤。
越來越往南方去了。
她垂下眼睑,轉頭望向挨着她抱膝而坐,雙目放空的程婧。
她的心思,并不難猜。
“在擔心你皇兄嗎?”
程婧點頭,“已經一天一夜。”
“會沒事的。”抓住她的手,秋靜淞引導她看向自己,“剛才你是故意那麼叫我的?”
程婧一想,反應過來這是在說她喚“皇兄”之事。
她回答:“之前的不是,馮昭出現之後喊的就是故意的。”
秋靜淞摸了摸她的臉,笑道:“你不怕他也藏了個壞心?”
程婧張了張嘴,有些慌了,“他認出我們了嗎?”
“肯定的。”
“他是壞人嗎?”
秋靜淞搖頭,“我不确定,我隻知道,他是商氏一族的人。”
程婧毫不掩飾自己的無知,“他不是姓馮嗎?”
秋靜淞驚訝了,“你……不知道五大士族?”
“不知道。”程婧眨了眨眼睛,“我在宮裡,從來沒有人教過我這些。”
這就讓秋靜淞真的好奇了,“那他們教了你什麼。”
“教我長心眼兒,教我算計人,教我怎麼活下去。”
秋靜淞忍不住一笑,“你心眼兒是挺多。”
程婧不知道怎麼就想解釋。她擡頭,抓住秋靜淞的手說:“皇兄,我絕對沒有提防你的意思。”
“我知道。”就算提防,她也不在乎。秋靜淞覆上她的手,問:“怎麼不見你提你母妃?”
“我母妃……”程婧又習慣性的咬住了下唇,“我們兄妹,跟母妃的關系并不好。”
再說下去,就要牽扯到什麼後宮秘辛了。
秋靜淞對這些沒有興趣。她吸了口氣,說:“趙國的五大士族,指的是程,秋,宮,商,趙,這五家。”
程婧一聽她是要教自己東西,連忙坐好。
“程掌天下,秋掌杏壇,宮掌兵權,商掌貿易,趙掌法度。從趙國建立之初,這套章程就被定了下來,五大士族各司其職,分工合作至今,已有四百餘年。”
趙國建國都隻有四百餘年,玉書言講的神話卻說靈仙存在有一千年了,這才是秋靜淞從幼時就不信鬼神之說的根本原因。
不過是大人騙小孩子聽話的把戲罷了。
程婧低頭蹭了蹭右手的大拇指,說:“那,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馮昭會是商氏之人。”
秋靜淞便換個方法道:“士族之子,十五歲之後便會由姓改氏。就拿你兄長打比方,你們這一脈是程姓季氏,那麼等你兄長十五歲行青禮時,便會改名姓季,從此往後,就隻能叫他季茂林。”
程婧頓了頓,小聲說:“茂林其實不是我皇兄的名,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其實我皇兄他根本就……就沒有名字。”
一個已經十二歲的皇子居然還未得到皇帝的賜名?
秋靜淞不知道自己是該為這位十四皇子悲,還是該為自己笑。
“我跟皇兄,在深宮中……”程婧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些年受的苦,半天後,她才找到措辭說:“我跟皇兄過的很苦,從來沒有人把我們當成尊貴的人看,我現在仍記得幼時差點餓死的事。也就是在那之後,皇兄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茂林】,他說希望我們倆都能夠像竹子一樣,四季常青,百年不凋。”
秋靜淞聽着,還挺佩服這位十四皇子的,“你皇兄真的很好。”
“嗯。”程婧點頭,眼睛裡恢複了一點神采,她又問:“那我要改姓嗎?”
“改姓和青禮是獨屬于男孩子們的遊戲,像你的話,十七歲直接行笄禮就是。”
“笄禮是什麼?”
“是讓你可以把頭發梳起來,代表你已成年,可以嫁人的禮節。”
“和青禮一樣嗎?”
“男子禮節中同笄禮一樣的禮節叫冠禮,是男子二十五歲行的禮儀。青禮隻是代表男子順利成人的禮節。沒有行過青禮的男子和沒有行過笄禮的女子如果半途去世,都叫夭折。”①
“那我們不用改姓?”
秋靜淞摸了摸她的頭,說:“女子用姓,男子用氏。士族女子,就算是嫁去了别家,也沒有人有資格叫她改姓。你既然姓程,就一輩子都是程家的人。”
程婧點頭,這才完全明白了,“也就是說,馮昭在行青禮之前,是叫商昭的?”
“嗯。”秋靜淞注意了一下四周環境,小聲說:“商姓馮氏一族經營的是米糧生意,整個趙國的口糧,都系于他家。”
程婧下意識的就想到:“那豈不是很危險?”
秋靜淞覺得這樣挺好的——因為造反會更容易。
她摸了摸程婧的臉,不說話了。
然而被激起求知欲的程婧卻沒那麼容易停下來。
“士族一姓多氏那麼多人,他們都住在皇城嗎?”
“士族有本家,分布于趙國各地。商家的本家就在汴州。”
“清河在哪裡?”
“彬州。”
“彬州是誰家的?”
“彬州南接南蠻北接梁國,乃邊塞之地,自然隻能屬于掌兵權的宮家。”
“我和皇兄,就是要去彬州。”程婧吸了口氣,她抓住秋靜淞的手說:“皇兄,你懂的真多。”
這時,馬車的木門被人敲了三下。
秋靜淞猜測八成是馮昭來了,立馬閉上眼睛,“進。”
馮昭推開門,接過小仆端來的熱茶,鑽進馬車坐在二人對面道:“可是打擾到你們了?”
“無妨。”秋靜淞睜開眼睛,對他一笑,“馮大哥有事?”
“泡了壺茶,想給你們品品。”馮昭一拂桌案,将手中托盤放下,他起身跪坐,撩起廣袖沏出一杯,雙手捧着獻給秋靜淞,“請。”
秋靜淞接過,端在手裡,下意識的轉了轉杯。
馮昭一笑,轉而又給程婧倒了一杯。
“我這茶,名曰景和。是今年春,奉上京的貢茶。”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景和春茶。秋靜淞耷拉了一下眼睛,舔了舔嘴唇上的殘沫。
馮昭盯着她,似乎很想得到她的意見,“如何?”
“不如何。”她現在口幹舌燥,所謂的景和春茶與她來說,還不如一瓢清水有用。
馮昭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郎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