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卿忙着與簡澤一決勝負的日子裡,小公主簡夕仍然是每日卯時準時來到竹林裡習劍,雷打不動。有一日天還未亮,窗外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這雨下得分外滂沱,天地之間隻剩一片水色迷蒙。如卿本以為簡夕定是不會來了,可不料到了卯時,那個小小的身影還是照常的出現在了竹林之中。
如卿心下感歎她的锲而不舍委實是難得,于是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的成見卻漸漸的淡了,每日示範舞劍時也更加悉心了一些。
這期間大皇子又命人來請過一回葉雲溪,照例還是獻藝撫琴,照例還是重重有賞,隻是這回的賞賜比起上次還要更加豐厚。除了發飾,布匹和銀子,還有一對價值不菲的羊脂白玉手镯。
對于簡煜到底意欲何為,如卿實在不願花心思去多想。可蘇婆婆和葉雲溪卻是心照不宣的開始着手打理衣物,緊鑼密鼓的準備離開世子府的事宜。眼見着她們收拾好的包袱和行囊一件件增多,如卿心中也漸漸焦急起來,暗自忖度着得要趕緊打赢那草包殿下才好。否則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候,便隻能從秘道逃走,但若那樣不辭而别不翼而飛,她總覺得好像欠了簡澤些什麼。
此時已經是六月末尾,天氣一日一日的漸漸悶熱了起來。
于嬷嬷前幾日來了一趟百草園,說七月初七世子府上有一場祭祀,要如卿備些祭祀用的酒。
王室之中,一年裡大大小小的祭祀有許許多多,如卿本也沒把這樁事兒放在心上。但于嬷嬷又說,今年的這場祭祀是殷國皇曆大祭值年,要隔三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特别鄭重,要她務必悉心準備。
如卿見着府裡上上下下對這祭典都十分慎重,于是也不敢怠慢,忙忙碌碌了好幾日,終于将祭祀要用的酒水悉數備好。本以為做好釀酒這件份内之事便能萬事大吉,可誰知世事卻往往事與願違。臨到祭典還有三天,管事房的丫頭下來傳話,說這回的祭祀大典世子府上人人都得到場,須要沐浴更衣,在初七那日辰時之前候在祭壇下面。
殷國王室的祭典,祭得當然都是殷人的列祖列宗。要去參加那祭典如卿心中當真是一百個不情願,再瞧蘇婆婆和葉雲溪,也都是一臉為難之色。可臨到了這時,誰也不願節外生枝。于是三人商量一番,決定忍了這一時的委屈,先平安渡過這次祭典再說。
終于到了七月初七這一日。天還未亮,蘇婆婆便起身準備好了浴湯。氤氲的水霧袅袅的彌漫在整個園子裡,連花花草草都模糊起來。
三人沐浴完畢時已是天光微明。如卿默默無語的換上了一件素白的羅裙,将長發绾成一個簡單的盤髻墜在腦後,這便算是梳妝妥當了。葉雲溪和蘇婆婆也都穿上了淨白的裙褂,梳了簡潔的發式,三人一路無語的朝着祭壇徐徐行去。
祭壇設在議事堂前的一大片空地上,遠遠便可以望見一座巨大的台形建築陡峭的拔地而起,讓人無端的生出了許多畏懼來。祭壇的四周勾欄圍繞,兩側列了長長的貢桌。貢桌用金色的綢布蓋面裹腳,上面擺了各式貢品和祭器,每一件瞧上去都是十分的考究。在祭壇的東南西三面,均築了兩丈來高的青石祭台,台上設了一色明黃的軟緞座席,又有八隻青銅大鼎按照八卦的方位排列開去。銅鼎中不知焚着何種香蠟,氣味甚是詭異,袅袅的白煙盤繞而升,消散在淡青色的天空之中。
對于祭祀這件事情,如卿一直不甚喜歡。總是覺得程序冗長繁雜,氣氛又太過沉重肅穆,雖說是為了祈求庇佑和安甯,但也讓人心中徒生壓抑。所以從前在将軍府時,遇上大大小小的祭祀,她總是尋了各種理由和借口,能逃則逃,能免則免。那時候,如卿小姐不去參加祭典是常有的事兒,父親若是問起來了,總會有聶江風,大哥和青瑜等一票人來替她圓場。從前如卿對此習以為常,總覺得他們這樣做是天經地義的。可後來被簡澤一語點醒,她才明白那時是他們一直在承擔着自己任性妄為所帶來的後果。而現在她身不由己,也沒有人能再替她擔待些什麼,所以縱是心中有一百個不情願,她也無法再任性的從眼前這讨厭的祭典中逃開。隻能硬着頭皮學會在一衆不喜歡的選項裡,做出一個對自己略微有利些的抉擇來。
此時已是天光微亮,輕風吹落了道旁盛放的紫薇花的花瓣,在祭壇下薄薄的鋪了一層。落花映着金色的晨曦,反射出绯色的紅光來,令人莫名的不安。
如卿與蘇婆婆和葉雲溪夾在人群之中緩緩的行到祭壇的對面,選了處不起眼的角落立着,隻盼望這祭祀能順順利利的快些結束。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如卿站在人群中手搭涼棚望去,遠遠的瞧見祭台上正中的位置擺着的居然是龍椅和鳳椅,心下不由得暗暗驚訝了一番。這祭祀設在太澤城世子行宮,她本以為大抵隻有幾個皇子和公主會在席,不想殷王和王後竟也來了。看來這座太澤城,他們果然是十分看重。
又過了不多時,世子府上所有的下人和管事都來到祭壇下,列成了一塊整齊的白色方陣。如卿舉目四望,一擡眼竟瞧見了柏蘭。她也穿了一身淨白的褂子,與服侍裕菲公主的另外幾個丫頭一道立在前方不遠處。柏蘭一回頭也正好看見了如卿,臉上先是不自然的僵了一僵,随後輕飄飄的白了如卿一眼。
如卿無心去搭理她,隻是時不時的擡眼望着日頭,盼望這祭祀能早些開始早些結束。
這日終是沒有出太陽,天空是暗沉沉的青灰色。烏雲一層層的堆疊在天邊,越壓越低。挂在祭壇兩側的白色祭旗被東風吹的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