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如卿踏着吱呀作響的積雪回到鎖雲庵,打着呵欠推開自己廂房的木門。
前夜一宿未眠,此時她隻覺頭重腳輕飄飄悠悠。但經過一番折騰,長久以來蒙在心頭的疑惑終得纾解一些,是以困乏之餘她又覺得很是興奮。
如卿踱步進門,懶洋洋的松了發髻,正欲倒頭便睡。誰知一掀開裡間的簾子,眼前這番景象竟讓她把半個未打完的哈欠生生咽了回去。
屋裡炭火餘灰還未燃盡,桌上一壺隔夜的茶卻是涼了。床上塌下,柳蓉蓉抱着沁兒,雪筝倚着蘇妤,還有阿娴小芸一衆姑娘,橫七豎八張牙舞爪的在她屋裡睡了一片。扳着指頭數一數,足有十幾人。
如卿吐了吐舌頭,蹑手蹑腳的向後退了兩步,打算悄無聲息的溜出去。不料偏偏踢倒了一隻凳子,将這群睡美人一個挨一個的驚醒了。
“小姐!”沁兒一睜眼看見如卿十分激動,一個鯉魚打挺把睡在她腿上的柳蓉蓉甩在一邊。
如卿舉起食指放在唇間“噓”了她一聲。
柳蓉蓉從榻上“咚”得一聲摔在地上,哼唧兩聲揉着眼睛坐起來。見如卿站在門口,她迷迷糊糊的笑道:“哎呀,城門那裡的盛會可還熱鬧麼?昨兒個夜裡你簡直跑得太快,姐姐我長八條腿都追你不上。”
如卿“噗哧”一聲樂出聲來,逗她道:“有肉吃有酒喝,好玩得很。”
此時姑娘們一個接一個的醒過來,見了如卿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的說着俏皮話。每個人都笑嘻嘻的,并沒有人問她昨夜為何突然離席,又為何徹夜未歸。
柳蓉蓉抱着一坨黑漆漆的物什來到如卿面前,愁眉苦臉道:“昨晚夫人那些好玩意兒都給了别人,輪到咱們隻有這塊炭了。好家夥,可真沉。”她的模樣看起來實在滑稽,姑娘們一齊掩着嘴笑了起來。
如卿捧起柳蓉蓉遞來的赤水炭四面瞧了瞧,果然見到一角上印有金燦燦的“明鏡”二字。不過昨夜之後,明鏡夫人的身份之謎已經解開,這塊赤水炭便不再重要了。如卿将它還給柳蓉蓉,認真道:“這是好東西,你可要收好了。”
柳蓉蓉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你诓我,我不信。”
蘇妤沏了一壺熱茶,招呼如卿喝了,便擺擺手讓她去休息。如卿捧着茶杯小口抿着茶水,轉身看見雪筝正忙着把滿屋子的女孩們打發去别處。見如卿正在盯着自己瞧,雪筝清淡的臉上閃過一絲腼腆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我們去蓉蓉那裡玩花牌,你且歇息罷。”
柳蓉蓉莫名其妙道:“我哪裡有花牌?”話沒說完便被雪筝和蘇妤同時捏了一把。
如卿揉着太陽穴笑道:“你們就在我這裡玩,不礙事。咱們把炭火燒得旺些,再取些茶點來,玩花牌,說故事,唱歌跳舞,可好?”
已經被打發到門邊的姑娘們歡呼一聲,又雀躍着圍坐下來。如卿打着呵欠倚在塌邊,伴着她們的笑聲鬧聲沉沉睡去,無比安穩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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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到了正月十五。
鎖雲庵雖避世獨立,但年裡節裡該有的熱鬧可是一樣也不少。天色方一暗下來,水畔路邊便亮起了星星點點的花燈。空中一輪明月照着細碎的雪花飄飄灑灑,各色焰火伴着笑鬧聲和琴曲聲此起彼伏,真是好不熱鬧。
如卿心情莫名開朗,暫且把憂心事都抛在腦後,提了隻油紙燈籠與沁兒一道攜手遊園。兩人一路打趣說笑,賞燈猜謎,不覺行到了草堂附近。此時草堂四角挂起了花燈,四面圍滿了人,笑聲贊聲不絕,似是有什麼熱鬧玩意兒。如卿興緻勃勃的湊上前去,隻見草堂裡焚着蘇合香,奏着古筝曲,地台正中擺了一方烏木幾,幾上置了硯台箋紙,妙兮正坐在木幾旁為姑娘們題花箋。妙兮的字清隽飄逸,向來得人喜歡。此時她輕展梅紅灑金的箋紙,就着每個姑娘的禀賦性情題一二字,當真是頗為風雅有趣。
圍坐在草堂的一衆姑娘中,阿娴和小芸擠在最前面,正笑鬧着求字。妙兮側着腦袋微微一笑,題了一個“淑”字給阿娴,一個“純”字給小芸,字迹輕靈飄逸,又甚合人心,引得一片贊賞。熱鬧了一陣兒,柳蓉蓉從人群中鑽出來,叫喚着自己也要一張箋。妙兮略略一想,題了一個“俏”字給她。柳蓉蓉喜不自禁,又從人群中拉出蘇妤來,妙兮複一思量,題了個“雅”字給蘇妤。
柳蓉蓉正在興頭上,舉目四下一望,正望見如卿抱着手遠遠的瞧熱鬧,于是連忙踮起腳尖來招呼她。衆姑娘見了,索性一齊将如卿推到了人群中央。柳蓉蓉挽過如卿的手,向妙兮樂道:“快給我的小如師父也題個字兒。”
如卿也樂得湊個趣兒,便向妙兮笑道:“有勞姑娘了。”
妙兮抿起嘴,眯着眼兒望了如卿一會兒,遂撫平了面前的雲紋灑金箋紙,提筆蘸墨,一撇一豎又一撇,竟題了一個“卿”字。
如卿對着這“卿”字,一時間呆呆怔住,竟不知做何反應。
倒是柳蓉蓉拍手笑道:“妙哉妙哉,卿本佳人,這個卿字真是适宜!以後我就叫你卿兒師父。”
如卿不大自在的笑了笑,斂斂神收下了妙兮遞來的花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