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方才在裡面碰到個大善人?”公主一邊上下打量秦不月的穿着,一邊後退着走路,“然後,這個大善人就給了你這麼一身新衣服?”
“昂——”秦不月臉不紅心不跳,“怎麼樣,是不是很符合我漠北第一勇士的身份?”
公主啧啧兩聲,又搖了搖頭,然後搖着頭開始啧。
秦不月略顯窘迫地扯了扯領口。
這姓顧的什麼毛病,衣服尺碼做這麼大,缺錢請不起裁縫麼?
秦不月挺了挺胸口,給自己增添點底氣,胡謅道:“中原富庶地區都這麼穿,這叫...寬衣,
對,就是寬衣!”
公主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秦不月伸直胳膊,給公主展示袖口的細節,
“中原人大都富庶,所以衣料也用得格外多些,穿起來更舒服,更得勁兒!”
“你看,這上面刺繡多精緻啊,這叫...叫金陵繡!”秦不月又随口胡謅了個詞,反正公主不了解中原文化,“你看這一道道的,繡得多好看,咱們漠北就沒有這樣的東西。”
“漠北人騎射練武,穿這些東西多累贅,”公主開口為漠北辯駁,手還是忍不住擡起來摸了摸袖口的衣料,“是挺好看啊。”
秦不月松了口氣。
“可是,為什麼裡面這層的刺繡更華麗些,你看,布料也長,這穿着多别扭,”公主又去扯他腰間的帶子,“四根帶子系一起,這叫什麼款式,也是中原時興的?”
秦不月面上一窘,趕緊轉過身去,“公主你...注意些,扯人腰帶做什麼!”
他心裡暗暗叫苦:那小子也太講究了些,衣服裡三層外三層的,他怎麼知道那些衣帶到底是怎麼系的。
倒不是他搶人衣服!
也不是漠北人沒教養!
實在是方才打架的時候,那姓..姓什麼來着?
好像是郭?
反正就是那個人,把他衣服撕碎了。
按理來說對方也沒使太大力氣,但他身上那件衣服跟着他風吹日曬幾千裡,一路穿在他身上,布料變得格外脆弱,一扯就破了。
沒辦法,他才拿了池邊那套衣服走的,總不能光着身子出去...
沒錯他秦不月就是搶人衣服了!
一想起剛才那人嫌棄的臉色,秦不月就氣不打一處來。
“哎,”就這會功夫,公主已經圍着他轉了一圈了,“你是不是把兩件衣服穿反了,外頭這件應當穿在裡頭,裡頭那件深色的應該穿在外頭吧?”
秦不月尴尬地扯扯袖子,“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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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候,雕花馬車悠悠地停在山門外,顧時清穿了身月白的衣服出門,頭上也換了個素淨的青玉發冠。
墨軒在前面給他掀車簾,咕哝半天,忍不住開口,“三少爺,您這脖子上怎麼回事?”
“脖子?”顧時清擡手在脖頸一側摸了摸,頓時感覺一陣刺痛,“是破皮了麼?”
“是啊!”墨軒一臉擔憂,他家三少爺玉面美姿容,可不能有一點瑕疵,“三道劃痕,哎喲這還滲血了,鮮紅的,可了不得!”
他轉身要往莊子裡跑,大概是去喊郎中,被顧時清叫住了。
“無妨,”顧時清把衣領往上拽了拽,遮住脖頸那裡,“方才泡泉時,不小心驚了園子裡的貓奴,被撓了一爪,不妨事。”
墨軒氣得直跺腳,“這小畜生!”
顧時清坐進馬車,拿匣裡的鏡子照了照,頸側是有三道抓痕。
不深,但卻頗為顯眼。
片刻,他掀開車簾,吩咐墨軒,“去拿那件繡竹葉的立領綠袍來。”
顧家城外的莊子分為東坡和西坡。
東坡土質肥沃,地勢平坦,綿延幾百畝水田,是顧家比較省心的田産,由大少爺親自過問着。
西坡則多是起伏的山丘,開辟成茶園,位置略微偏辟,當地佃戶又民風彪悍,收成大大比不上東坡。
西坡的事一直是大夫人管着,今年開春,大夫人生了場病,顧時清心疼娘親操勞,便把西坡收租子的差事攬下來了。
三日前,顧時清出城,到西坡茶園走了一遭,沒看見一個管事的來接待。
佃戶們還極不配合,端得是一問三不知,就欺負這面生的少爺看着柔弱,一股子書生氣。
顧時清倒也不惱,安安穩穩地在碧泉山莊安置下來,專心嘗着那厲害廚子做的膳食。
馬車行至颠簸的地方,顧時清坐的不舒服,微微皺起眉頭。
墨軒從廂壁的櫃子裡取出個軟墊,給顧時清墊在腰上。
自家三少爺哪受過這種罪,墨軒也皺了眉,低聲埋怨起來,“二房的人好大的胃口,明裡暗裡眼饞咱們的東西,那麼大一塊水田,也不知道他們吃不吃得消!”
顧時清閉了閉眼睛,覺得這軟墊不大舒服:若是墊在後腰上作支撐之用,内裡便應當填些棉花或荞麥,鵝羽太過柔軟,隻能勉強支撐些力氣。
外面的罩子用料倒是不錯,觸及生涼。
“...咱大少爺科舉再不利,今年也一定能高中,輪得到他二房的來說嘴?您也是,大少爺要科舉,您便不要了?做什麼攬這苦差事。”
一路颠簸,墨軒的聲音比平日聽着更催命些。
顧時清睜開眼睛:“若是再議論府裡的事,我便把你送到瓦舍賣唱去。”
墨軒頓覺身後一緊,兩隻手同時擡起來,啪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方才,幾個管事求見,說是叫顧時清查賬,其實隻帶來一本去年的總賬,上面錯漏百出,一瞧便知道是胡亂寫出來的,欺負他顧時清年紀小罷了!
馬車慢慢停住,前面有人喊了聲“到了”。
墨軒掀開車簾,看見前面地上站着一排人,幾個管事的立在當中,擡手向他作揖。
管事的身後站着一排佃戶,個個身強體壯,手裡拿着幹活的家夥什。
顧時清眉頭微展,擡手扶着墨軒下車。
旁邊村舍有炊煙升起,聞味道像是烤胡餅,頗有幾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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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來,你還會裁縫活呢。”公主對秦不月改造的衣服很是滿意。
這身衣服穿起來實在繁瑣,秦不月便索性用匕首裁了些布料,做成束袖的短裝。
裁下來那些布料,他挑好看的地方給公主做了頭巾,其餘的系在她腰間,變成了一件下裙。
如此一來,兩人總算擺脫乞丐相,勉強有些人樣了。
前面的路越走越平坦,看來的确沒錯,馬上就是金陵城了。
眼看着要天黑,道路兩側竟然亮起了油燈,隔幾步路便有一盞,挂在搭好的木架子上。
公主格外新奇,也格外興奮。
真不愧是中原啊!
心情一好,肚子便餓得快,她從小包袱裡掏出個油紙包,拿出油亮亮幾張烤胡餅來。
秦不月這幾天修煉得堪比狗鼻子,馬上伸手拿了一張,又警惕地問道:“在哪偷的,還是搶的?”
公主對他翻個白眼,“不偷不搶,這是方才山莊門房給的。”
“方才我匆忙跑出了,碰到個小厮,還以為要被人抓了,誰知道他叫住我,讓門房給我拿了一包餅,說是他家少爺賞的。”
秦不月看着手裡的餅。
香味誘人,但買不了他的氣節!
他把餅放了回去。
“怎麼不吃?”公主不解。
“賞給乞丐的東西,我不吃。”秦不月極有骨氣。
其實他是吃的,現在這副樣子,不是乞丐是什麼。
可這東西是那個人給的,不,是賞的。
賞的!
公主也回過神來,這是真叫人當成乞丐了。若是此刻還在半路,便是喂狗的飯她也不是沒吃過,但此時已經到金陵了。
和親公主,代表着漠北的顔面,需要知禮守序,高貴氣派。
不能吃。
公主把胡餅包好,扔到了路邊。
“漠北公主,絕對不食嗟來之食!”
秦不月誇贊她的骨氣,“一會兒進了城,咱去吃現烤的餅,吃熱乎的。”
又走了一刻鐘,頓覺眼前萬分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