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這日,天氣格外晴朗。
顧府上下忙忙碌碌,一片喜氣洋洋,大紅綢緞足足挂了門前兩條街。
大盛朝兩男子成親的風俗由來不久,辦得像這般隆重的便更少了,金陵百姓都出來看熱鬧沾喜氣。
聖上賜婚,才子娶親,漠北和親,這樁婚事注定要辦得風光體面。
天蒙蒙亮,柳十一便帶着一幫好友穿廊過院,來敲新郎官顧時清的房門。
這幾位好友三天前便到了,收拾廂房住在府上,幫忙布置打點。
昨晚上,幾個人硬是拽着顧時清秉燭夜聊,說是要叙叙過往的交情,鬧騰到快半夜才睡。
即便這樣,天還沒亮,顧時清便早早醒了。
他表面風輕雲淡,其實内裡也緊張得很。
小才子頭一回娶親,怎麼裝也裝不好淡定。
一應禮節大夫人已經在耳邊唠叨過上百次,顧時清洗漱罷,随便塞上幾口早膳,便坐在鏡前任人打扮梳妝。
大紅喜服穿在身上,梳子沾着桂花油梳出個黑發如瀑,再由喜嬷嬷打理好發髻,戴上純金發冠,上面一顆瑪瑙石紅得耀眼,紅色綢帶飄在耳後,一直垂到肩膀上。
好一個翩翩公子。
引得柳十一連連稱贊,“看來這金陵第一美男的稱号要讓給時清一日了。”
正午時分,日頭正暖,顧府大門口的琉璃瓦被照得熠熠生輝。
三少爺顧時清騎上高頭大馬,意氣風發,迎親隊伍綿延一整條街,浩浩蕩蕩前去迎接漠北來的郎君。
踏着吉時,喜轎準時停在了顧府門前。
顧時清下馬迎接,掀開轎簾,看到一身喜服的漠北郎君。
“新郎君進門咯!”管事扯着嗓子吆喝。
紅蓋頭透出些許光亮,兩個人隔着這層布,隻能看到對方的輪廓。
不知不覺,兩個年輕人便都紅了臉。
一根紅綢緞牽住小郎君的手,顧時清拽拽紅綢,示意那頭的人邁步,兩人一齊走上顧府門前高高的台階。
步态款款,一對璧人,兩邊抛出無數彩綢,樂師盡情演奏着喜慶的旋律。
走到門口,要跨火盆時,顧時清輕聲提醒,“擡腳。”
一隻手伸到蓋頭前面,五指纖長,耐心等待着。
周遭人聲鼎沸,柳十一帶頭起勁歡呼,小郎君隻聽了個大概,隐約意識到剛才是未來夫君的聲音,蓋頭下臉頰便泛起紅暈。
“嗯。”小郎君矜持地點點頭,輕輕把手指交到那隻手掌上。
對方微微回握住他,生澀中又帶着些許踏實。
兩隻手牽在一起,跨過火盆,又迅速松開了。
小郎君繼續抓住紅綢,紅蓋頭底下咬了咬嘴唇。
“執君之手,白頭偕老——”
柳十一扯着嗓子喊了一聲,旁邊人也此起彼伏地跟着起哄。
顧府大門的屋脊上,幾個年輕小仆賣力揚起胳膊,向外撒下無數喜餅、喜糖。
門口圍着的百姓歡呼哄搶,整條街都熱熱鬧鬧。
顧家三少爺的親事選了個好日子,辦得喜慶卻不過分奢靡。
到了拜堂的吉時,大少爺顧時謙攙扶着老祖母出來。
大夫人一臉喜氣洋洋,在祖母身側坐好。
族中長輩或坐或站,袖子裡都準備好了厚厚的紅包。
顧時清照顧着蓋頭下的人,在前頭放慢腳步走着。
衆人翹首期盼中,顧家的新郎君款款進門——
腳步輕緩,步态溫柔,身正體端。
大夫人倒是結結實實吃了一驚,後知後覺貴妃妹妹果然沒有誇大,這漠北來的新媳婦還真是一表人才。
拜過天地高堂,老祖母喜不自勝,抓住新郎君的手,褪了對用料絕好的镯子給他。
大夫人在旁邊都忍不住驚歎,這可是老祖母從前的嫁妝,值金陵好幾處宅子。
新郎君見了,雖沒看到長相,但也叫大夫人稍微松了口氣。
至少不是想象中高大威猛的武夫樣子。
傍晚的喜宴又是一番忙碌,金陵各路官員眷屬都在,又有金陵鄉下的親戚族老,大夫人腳步不停,前前後後地款待招呼着。
快開宴時,大夫人在亭中陪幾位诰命夫人說話。
鄭侍郎夫人是個事多的,又同宮中德妃有裙帶關系,同她說話總要費些力氣。
探讨一番膳食單子之後,鄭侍郎夫人話中有話地感歎一聲,道:“倒真是叫人羨慕,貴少爺娶了這麼個好男兒,要我說,這不比娶個嬌滴滴的姑娘強?”
衆人都知道她的意思,這是諷刺時清同個男子成親,說出去不體面。
大夫人維持着面上的溫和,道:“叫我說,姑娘男兒都好,還不是孩子們自己喜歡。”
“這話說的,”鄭侍郎夫人道,“俗話說,父母之命,為人父母的,哪能什麼都由着孩子來?我家均哥兒日後婚配,當娘的必得在金陵的姑娘中為他好生挑選。”
程将軍夫人也在場,因不願同她搭話,已經默默吃了好幾塊糕點,此時坐不住了,笑道:“聽說貴府的均哥兒說話不大利落,也不知金陵有哪家小姐可挑,最好是找個沉默寡言的才好般配。”
“說什麼呢,”鄭侍郎夫人最恨旁人提他兒子結巴的事,道,“我鄭家也算半個皇親,你家姑娘若要攀扯,我還不答應呢。”
顧家大夫人掩面笑笑,道:“什麼家世門第、姑娘小子的,人好才是最要緊的。”
竟忘了顧家大夫人也算半個皇親,鄭侍郎夫人頓時面上一暗。
可若真比起來,鄭侍郎夫人有诰命在身,且因夫君前些年有救駕之功,獲封一品诰命,比身旁的将軍夫人品階還高些。
顧家大夫人随和貴妃有親,卻身無诰命,顧家老爺有已經仙逝,這麼算起來,總也是比不上她的門第。
鄭侍郎夫人不明顯地翻了個白,道:“總還是男才女貌更正統些。”
“夫人說的可是前朝正統?”
一道脆亮男聲響起,衆人一齊擡頭,才見宮中的姜美人不知何時已到近前。
内監适時道:“姜美人到。”
衆位夫人即刻起身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