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暑氣漸消，午膳後也不覺得熱，顧時清回到内室，脫去外衫，在他那張竹床上躺下休憩。

閉上眼睛，聽到外頭的樹杈上仍有寥寥幾隻蟬在鳴叫。

眼瞧着便真的入秋了，庭院都安靜了許多，顧時清想着，又覺得這份安靜應當是秦不月不在緣故。

再睜眼時，樹上蟬還在叫，也不知自己睡沒睡着，總覺得隻是剛閉上眼，看刻漏才發覺，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顧時清坐起身來，活動下肩膀，到桌邊倒了杯茶水。

茶水入口的一瞬，才發覺是涼的，他欲叫墨軒來換，又突覺麻煩，擡手把茶水喝掉半杯，倒也清爽，隻覺午睡後的燥熱氣都壓下去了。

這幾日讀書頗有長進，做的幾篇文章拿去給老翰林看過，也說不錯，有顧家大哥的風範。

穿好外衫，顧時清走出屋門，朝秋千那邊看了一眼，這才想起來墨軒是去花房了，到這會也沒回來，不知又去了哪裡。

他依例來到書房，臨窗看了會書，這幾日勞累，今日便總想躲個懶，過會又找出幾方墨塊，鋪開宣紙作畫。

他畫了從前在金陵城外見過的山，樹木繁茂，山腰處畫了寂靜的道觀，道觀後有片樹林，枝上點了兩個墨團，筆尖一轉，畫出鳥兒圓溜溜的眼睛。

看來看去，總覺得太過肅靜，顧時清換了支細狼毫，蘸些紅墨水，在樹木掩映處又畫了個纖瘦的公子。

枝頭閑坐，黑發紅衫，橫笛吹奏，意趣橫生。

顧時清拎着筆欣賞一番，很是滿意。

可仍覺少了些什麼，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少爺！”

墨軒從外院跑來，打破了顧時清的思緒。

顧時清有些不耐煩地擡起頭。

“不好了，出大事了！”

墨軒快步跑過來，直跑得滿頭大汗，他在書房窗外站定，彎腰順着氣。

顧府向來太平，甚少出事，更别說有什麼大事了。

顧時清怕是母親或祖母生了病，急忙放下筆，問他：“出什麼事了？”

墨軒氣都喘不勻，擡手指着牆外某個方向，道：“小夫人，小夫人他...”

顧時清聽到他說的是秦不月，心裡本該是松了口氣，可畢竟現下是自己的夫人，也無法不關心，對墨軒道：“穩重些。”

“快說，小夫人怎麼了？”

墨軒接過顧時清遞給他的茶水，一仰頭灌進了肚子裡，這才擰着眉頭道：“少爺，您手抓住窗棂，扶穩些。”

顧時清一頭霧水，隻好把手放在窗棂上，耐心看着墨軒。

“少爺您先别生氣，事情還沒核實，總不一定是真的，”墨軒道，“說不定是有什麼苦衷，或是叫人脅迫了也說不定。”

顧時清眉頭微蹙，眼瞧着耐心告罄，“倒是先說出了什麼事。”

墨軒見少爺不耐煩了，這才張了嘴，模糊着聲音把看到的說了一遍。

“我晌午去花房挑選花草，想起來小夫人說要爬藤，花房沒有，我便出門打算去市場上買。”

顧時清指尖在窗棂的花紋上摩挲着。

就墨軒這個磨磨唧唧的勁兒，他這下是徹底料定沒出什麼大事了。

“我先是到最近的花鳥市場看了一圈，沒有滿意的，想着還是要買些名貴的才好，便直奔東市去了。”

“嗯。”

顧時清适時點了點頭，以防墨軒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跑偏了方向。

午後日頭逐漸向西移動，内院花樹繁茂，枝葉間投射下暖黃的日光。

顧時清注意到，對面的秋千在微風中蕩了幾下。

添上此一景，這小院倒是别有生趣。

“...您猜我看見誰了？”

“少爺，少爺？”

“嗯，”顧時清這才回神，道，“看見小夫人了？”

“您真料事如神，的确是看到小夫人了。”

“小夫人怎麼了？”

“我看見小夫人打扮光鮮，步态輕快，同一俊美男子手挽手進了紅袖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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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公子樓上請，”樓梯間帶客的跑堂迎過來，扯着嗓子，“二樓風雅閣看座，上茶！”

此時已到傍晚，紅袖樓早早地點了燈，内外布置起來，比白日還亮堂。

秦不月随公主上了二樓，在臨街的風雅閣就座。

紅袖樓二樓都是半開放的獨立雅間，客人在雅間坐下，即勉強人擠人的打擾，又正好能看到大堂的歌舞表演。

秦不月坐下後，眼睛依舊盯着方才看到的男子。

隻見那人随着跑堂進了正對面的雅間，不一會，雅間的簾子便放下來了。

秦不月更為确信，眉頭陰沉下來，道：“那便是沈雲瀾無疑了。”

自打公主認出榮郡王可能是之前劫掠刺殺的人，便暗地派人去查，順着線索查到了榮郡王身邊的近衛沈雲瀾。

昨日，公主得到一封密信，得知沈雲瀾要到紅袖樓，便叫秦不月一起過來探聽。

此時，公主正靠在椅背上欣賞窗外的風景，轉頭看着秦不月，道：“月月，你做這個表情一點也不霸氣，以後還是少皺眉，多笑笑。”

秦不月很沒面子地“啧”了一聲，保持着冷酷的表情，在公主旁邊坐下了。

外面天色漸暗，街上店鋪被夕陽鍍了金邊，幾處琉璃瓦微微閃着光。